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有五口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我。其中烟民占60%:爸爸、妈妈和哥哥。
论烟龄,妈妈最长。妈妈说她小时候,常和她的奶奶在一起,给奶奶装烟袋,装好以后还要把烟点上,吸着了,奶奶才接过去。天长日久,妈妈还没出嫁就学会了吸烟。我小时候,村里的人多是吸“叶子烟”,很少有人买烟卷吸。人们从集市上买回烟叶,烤干,揉碎,然后装在烟袋锅里,或用纸条卷起来吸。妈妈那时吸烟很勤,每天都要卷好几支“炮筒”。因为吸烟多,妈妈经常咳嗽,有时深更半夜,我们也会被她那震天的咳嗽声吵醒。那时不少人都劝过母亲戒烟,可母亲只是笑笑。看得出,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尽管她并没有象有些人那样立下“不戒饭就不戒烟” 的誓言。
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我不清楚,反正没有妈妈的烟龄那么长。爸爸吸烟也不象妈妈那样勤。他不卷“炮筒”,而是托着一个大烟袋锅。爸爸的烟袋锅很漂亮,深棕色的桃木烟袋锅,蓝灰色的弧形塑料烟嘴。爸爸装上一袋烟,能吸老半天。有时装上烟后只吸几口,就把烟捻灭,把烟袋锅放在一边,留着下次再吸。爸爸对烟叶的质量要求不高,只要不太呛,好赖都行。妈妈就不同了。妈妈吸的烟要“冲”,就是烟叶的质量要好,吸到嘴里感觉“有劲儿”。我常见爸爸把一大半“好烟”分给妈妈,然后在剩下的一半里掺上“赖烟”留给自己。
哥哥到二十岁的时候,既不吸烟,也不喝酒,爸爸和妈妈在我们面前没少夸他。后来哥哥到县城去工作,临行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外面千万不能学吸烟,哥哥满口答应。我想妈妈是深知其害的。哥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理发馆当理发员,期间免不了有顾客递烟。起初哥哥坚持不吸,顾客离开之后就把别人递来的烟转送给周围的同事。可时间长了,到底没扛住,还是进了烟民之列。就这一点,妈妈很是无奈:真是儿大不由娘。
虽然爸爸 、妈妈和哥哥烟龄不同,但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决定戒烟。那年夏天,父亲突然咳血,而且咳得很厉害, 被送到结核病医院。经医生诊断,父亲的病不是肺结核,而是肺气肿。肺气肿当然与吸烟有关。当我听说父亲住院,急急忙忙赶到父亲跟前的时候,见父亲面容消瘦,憔悴不堪,我心里非常难受。当时父亲真以为他出不去了,对我说,如果真能好起来,以后这烟是不能再吸了。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病情逐渐好转。那次父亲出院以后,真的就把烟戒了。可是几年以后,有一次母亲给父亲洗衣服,却发现衣兜里有半截烟卷。父亲只好“坦白交代”:只是偶尔吸几口,解解馋而已。大概过了一 、两年,父亲再次戒烟。这一次,用母亲的话说,他是“戒也得戒,不戒也得戒”,因为父亲喉部做了手术,手术之后便再没有吸烟,或者说是没法吸烟,直至几年后病逝。
哥哥戒烟也是源于父亲那次住院。父亲出院之后,哥哥也把烟戒了。那时候哥哥年轻,并不觉得吸烟对自己有什么不好,更多的是出于对父亲的考虑。从那以后,真的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哥哥吸烟。我好象突然觉出长兄对父母和家庭的责任感,不由地对哥哥心生敬佩。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又把烟捡了起来,起初只是偶尔背地里吸,后来逐渐公开,再后来竟成了铁杆烟民了。到了五十岁这年,哥哥再次戒烟。这一次,我想是出于天命之年的感悟吧。
父亲在结核病医院住院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家,心里总是不踏实。夜里,母亲翻来覆去睡不着,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那些日子,对母亲来说,也许只有烟是最好的安慰。父亲出院回家那天,母亲当时正在厨房里,手里捏着半支烟。听见父亲回来的声音,母亲把烟掐灭,出来迎接父亲。从那一刻起,母亲再没吸过烟。厨房里那半支烟,给母亲近四十年吸烟的历史,划上了句号。
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就搬到县城,与哥哥同住。那些年,年逾七旬的母亲身体健康,生活如常,不仅自己照顾自己,还能给上班的哥哥嫂子做饭,这些无疑得益于母亲戒烟。母亲说:“我身体好好的,你们就能在外面安心工作。”我曾经问过母亲:“您以前吸烟吸得那么厉害,多少人劝您戒烟都不管用,后来怎么说戒就戒了呢?”母亲的回答简单而令我感动:“其实也没那么难,就看哪头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