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贝多芬的“晚期风格”到崔健上“中国好声音”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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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亲爱的网友:

从贝多芬的“晚期风格”到崔健上“中国好声音”
——阿多诺的理想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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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读完我的文章后,拿起来贝多芬Op.106的乐谱进行分析,我很高兴。尽管,我认为这件事儿,对于您似乎应该是在20年前就去做的,甚至是40年前。想一想莫扎特还在加着尿布的时候就已经作曲了。不过,责任当然是在我,怪我没有早点儿把这些文章写下来。关于贝多芬的晚期风格,阿多诺和萨义德都有过专门论述。我实在不愿意完全相信这些过于邪乎的哲学论述,不过作为参考我还是摘录两段:


“晚期作品有成熟意义的艺术家不会类似那些在成果里寻找的艺术家。他们最重要的部分不是圆形的,而是向前的,甚至是毁坏性的。没有甜,苦和辛,他们不会使自己屈服于纯粹娱乐。他们缺少所有古典审美艺术作品对协和的习惯需求,他们显露出更多的是历史的而不是生长的足迹。”


“客观的是那碎裂的风景,主观的是那唯一使之发亮的光。他没有谋求它们彼此和谐综合,他,作为一股分裂的力量,将它们在时间中分开,以便将它们存储永恒,也许。在艺术史上,晚期作品是灾难”。


仅就音乐本身而论,在贝多芬开始写第28号奏鸣曲之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创作钢琴奏鸣曲。其实,贝多芬写的第一首钢琴奏鸣曲就已经非常好了,到了中期他的奏鸣曲基本上达到一种完美的程度。然而,第28号奏鸣曲一开始就有一种飘渺的感觉,有些玄想的气质,这是在贝多芬以往作品中所没有的。然后,就是第29号。仅从其庞大繁杂就可以感觉出,这是一个不同一般的作品,在贝多芬之前和以后的奏鸣曲创作中都不曾再出现过。它包含了许多东西。贝多芬自己说,这是他在一架钢琴上写的交响乐。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贝多芬在写这首奏鸣曲时,考虑的不仅仅是奏鸣曲式,更多的可能是交响乐的终结问题。因为,这种对于贝多芬来说最为重要的音乐表达形式,到了那时已经需要考虑这一问题,即古典交响乐的终结。所以,第29号奏鸣曲,在本质上,可以视为贝10。尽管在时间上它完成于贝9之前,但其实是贝多芬对贝9之后交响乐的思考。从某种角度来说,现代音乐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从29到32号奏鸣曲,仅从感官,就可以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它是由两种不同性质的音乐构成。一种是混乱、怪异、不和谐、突兀、碎片化;另一种是极度优美、和谐、和有序。这两种声音在贝多芬最后的奏鸣曲中始终是分离的,不可调和的,至少是未能调和的。而这一特点在其晚期四重奏和贝九中是没有的。在这两种不同性质的音乐中,前者的优美(快感)是只有少数专业人员,通过理性分析才能获得;后者则是一种可感触的优美,并不需要很多专业的修养与技术分析。但它并不是浅薄和容易的,如果做技术分析,它仍然具有复杂性。这正是贝多芬音乐的伟大之处,而复杂性是贝多芬晚期风格中的一个重要特征。没有复杂性就不会有这种晚期的深刻性。


但是在阿多诺的论述中,后一种声音,从音乐本身来说对于贝多芬晚期的奏鸣曲极为重要,的特征,完全被忽略了。原因我认为,正是在阿多诺的议论体系中,音乐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的用心谈过音乐,他关心的是其实是现代社会的哲学问题,而贝多芬晚期奏鸣曲为阿多诺的论述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通过贝多芬晚期奏鸣曲的分析,进而引出对于现代社会大工业生产和现代市场的革命的要求,即一种彻底的打破、摧毁这一体系的积极意义。而这一目标的完成依靠的是少数精英的理性批判。所以,当阿多诺听到美国“爵士乐”这个新名词后,甚至不需要先去听听爵士乐到底是什么样的玩意儿,就开始批判起了这种被称为具有革命性的民主、自由的新音乐形式。这时阿多诺的批判同样不是单单针对爵士乐,而是它所代表的现代市场文化的大众流行性和大众消费主体。对于阿多诺来说,他并不相信依赖于大众的革命。


在今天的流行文化中,音乐是一种最重要的同化意识的工具,将个体意识潜移默化归于集体意识之中。因为,现代的流行音乐,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认同,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感受,大家同唱一首歌,同听好声音。

 

*

以阿多诺的视角观察崔健,崔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伪摇滚,甚至整个摇滚乐,和爵士乐一样,都是一种伪摇滚,伪反叛,他们只不过是一种没有思想的躁动,而非理性的批判。崔健从一开始其实就是投身市场走市场路线的,当年那个时代反叛最有市场,而他恰恰就以反叛者的形象出现了。加上他的天才,崔健于是很快红遍中国。不过,就像他自己在歌中唱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谁成想当年刚刚粉碎四人帮时人们购买世界名著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在新华书店外排队的诗意年代,这么快就一下子变成了高度物欲化的时代,(党治理这个国家,其实是非常卓有成效的,)但这样一来,崔健的一无所有哪儿还会有半点吸引力呀。崔健是明白,还是不明白,这就不好说了。一方面,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中国人有一多半在一夜之间就被市场征服了,认定了只有市场才能救中国,只有市场才是全人类的希望,他们不会理性的判市场;而剩下的都是被毛泽东思想解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起来的打手。其实这些年来,崔健一直在做着各种不同的尝试。最后,他才终于走上正道走上电视走进了中国好声音。这时,他才真正的明白了,也放下了摇滚和思想者的架子。今天的中国,从一方面来说是最装逼的时代,从另一方面来说又是最不装逼的时代,一点儿也不会再装了。世界变化快啊!可时光流逝的更快!转眼崔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崔了。在这个追求高富帅煽情和越来越渴望被理解的舞台上,老崔没有优势了。再创辉煌吧,加油老崔!


无论怎么说,崔健是一个天才。当年他写的禁歌,《最后一枪》,在八九成为一个政治预言。而他早年还唱过另一首特煽情的歌曲,《浪子归》,后来他曾发誓再也不唱了。但那时他在歌中唱到:


又推开这扇篱笆小门,今天我归回。
不见妈妈往日泪水,不认我小妹妹。
昨日我藏着十二个心愿,一百次的忏悔。
今天我回到她的身旁,却羞愧难张嘴。
啊... 却羞愧难张嘴。
面对着镜子我偷偷的窥,岁月已上眉。
不忍再看见镜中的我,过去已破碎。
妹妹叫我一声哥哥,我却不回头。
不知是否她已经看见,我满脸的泪水。
啊... 我满脸的泪水。
光阴匆匆似流水,它一去不再回。
不再有那痛苦的梦,和无用的忏悔。
我要洗漱身上的尘灰,和脸上的泪水。
我要骑在那骏马上,把时光紧紧追。
光阴匆匆似流水,它一去不再回。
不再有那痛苦的梦,和无用的忏悔。
我要洗漱身上的尘灰,和脸上的泪水。
我要骑在那骏马上,把时光紧紧追。
啊... 把时光紧紧追。
这又像是一个预言,一个娱乐预言,一个关于自身的预言。

*

不过,《浪子归》的词作者是黄小茂。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还有一首歌叫,《出走》。恰好。这首歌曾是我非常喜欢的。


太阳爬上来
我两眼又睁开
我看看天,我看看地
哎呀
我抬起腿走在老路上
我瞪着眼看着老地方
那山还在,那水还在
哎呀
多少次太阳一日当头
可多少次心中一样忧愁
多少次这样不停地走
可多少次这样一天到头
哎呀哎呀……


我们对比一下两首歌的歌词,就会发现崔健在文字的气质和思想的内涵上的天赋。崔健的抒情,是一种贝多芬式的,非常硬朗的优美,(而舒伯特的抒情,是一种知识分子气的,或者说,哈姆雷特式的。黄小茂则只是一个流行歌词的写手,是青年文摘式的,或者女友杂志式的。)但这正是我担心老崔在娱乐圈里可能会很艰辛的原因。因为,那里要的是好声音啊!老崔现在在娱乐圈的当务之急,可能不是努力,而是返老还童,不是黑色幽默,而是白智化。


从“浪子归”到“出走”,这个世界是奇妙的。 “我要骑在那骏马上,把时光紧紧追”,如果有那样的骏马,如果时光可以紧追随,那么一定是一个逆向的,那便是追忆,追忆似水年华。所以,这样看来,老崔的骏马跑反了,他变成与时俱进了!与时俱进,即使在十九大之后,我想也是好的,是积极的,是正能量。而非阿多诺所说的,“对于伟大时代的厌倦。”

*

现代市场和人类以往设计的任何制度都不同,它没有任何崇高的精神诉求,而是旨在获得最大的利益,它利用的是人类的贪婪、狡诈和冷酷。这是非常厉害的,所以它是无法战胜的,它和现代技术紧密结合,在市场中,没有人能获得真正的反抗性,市场一旦被我们采纳,它就会深入我们的骨髓,我们再也无法抛弃它了,而人在市场中最终会趋向于疯狂。
阿多诺已经死了。其实,他活着也不过是在死去。

*

而我依然喜爱崔健的这首歌,《出走》:


望着那野菊花
我想起了我的家
那老头子,那老太太
哎呀
还有你,我的姑娘
你是我永远的忧伤
我怕你说,说你爱我
哎呀
我攥着手只管向前走
我张着口只管大声吼
我恨这个,我爱这个
哎呀哎呀……

“我恨这个,我爱这个”,是的,这个世界总是让人爱恨交加的。
 


2017-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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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茵茵梦湖' 的评论 :
最后一枪好像是写越战的。不知为什么,越战也成禁忌了。中国的禁忌真多。当年我曾反复听了一个上午那句歌词,最终也没有听出来,只听到最后一枪。等待放假,我的一个哥们从重庆回来,他说他们听出来了,是“一颗流弹打中我胸膛,刹那间往事用向我心间。噢,这最后一枪,这最后一枪。”

我觉得崔健最好的是飞了那张专辑。但新长征真是经典。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三竹斋' 的评论 : 久仰,久仰!
三竹斋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风水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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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教書匠。
再饒舌幾句。 adorno 一反大眾流行觀點, 認為貝多芬的中期音樂作品 (第五)最有個性。 這裏所謂的主觀個性( “subjectivity”), 他用的是康德的定義。 adorno 把貝多芬的晚期作品和歌德的晚期作品比較,認為此時的貝氏是”extremely expressionless." 即便是他的最後的幾首鋼琴奏鳴曲中,“one finds formulas and phrases of convention scattered about" (大家也可以發現無所不在的程式化跡象。)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三竹斋' 的评论 : 经常看到你出没,很有兴趣,请问何方圣贤?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立:早起就在忙,匆匆看了一下你的文章也匆匆留言。能把前半部分卖给我吗?(笑)

无疑贝多芬音乐中的那种革命性因素,自由冲动的戏剧效果是非常有魅力的。

谢谢你非常深入的分析,受教了。不太熟悉崔健,但有些流行歌曲是非常真诚的,如果通过乐器化改造它们的包容空间将会更加扩大。(情感将不会被歌词左右)。谢谢。
三竹斋 发表评论于
Theodor W. Adorno, "Late Style in Beethoven." In Essays on Music. Selected and Translated by Richard Leppert and Susan H. Gillespie. Berkeley, CA: U of California Press, 2002, pp. 564-568.
三竹斋 发表评论于
很明顯你只讀了adorno 論晚期藝術風格的文章的第一段。 那是他在描述一般眾人對一個藝術家晚期藝術作品的籠統觀念, 也就是中文中所說的“人文俱老”。 你要是接著讀下去,就會明白adorno 的觀點恰恰相反, 他認為beethoven 晚年的音樂是最圓滑和循規蹈矩的。

崔健嗎? 算了吧。 那是個乾嚎一通一無所有後,帶著他的花房姑娘回到什麼都有的豪宅的典型的中國小市儈。
世事沧桑 发表评论于
《最后一枪》原本是为1986年国际和平年写的歌,但在1989之后听,才有别样情怀。
J_man 发表评论于
又是个“从”。。“到”的文学城网友惯用的不可思议的毫无创造力的文章标题格式。
看到了N个贝多芬的名字,如果贝多芬不是作者的亲舅舅,那么肯定是有通过反复谈贝多芬来向读者暗示自已音乐欣赏水平非常高的嫌疑。
崔健不是作者所说的“终于走上正道走上电视走进了中国好声音。”,而是因为参与学潮而被媒体封杀了decades,只能在酒吧走秀。
爵士乐是伪摇滚?你真逗。
简丹儿 发表评论于
《出走》,粗砺,潇洒。记得你听《花房姑娘》无数遍。:)
对了,前两天,一位同事听着我电脑里流淌出的NO2,惊讶,探问,我直接把mp3的邮件转给她了。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竟然叫号了我就座会儿。
立老师让我非常惭愧,但我毕生的理想就是游手好闲和无所事事。


记得在大学有一门功课叫音乐欣赏,毕业时老师要我们写一篇关于音乐作品分析的论文还附带必须条件分析其人的作品局限性。这无疑是可笑的附带:时代是最大的局限,所谓局限也是其时代和个人特格风采。

在读研时也是作品分析课,讨论邓丽君的歌曲算不算音乐艺术,许多同学都否定了。他们基本认为只有能被学院派认可的才能称作为严肃的音乐艺术。注意,严肃和严重有点相近,但人的情感总是由千头万绪构成,而流形音乐尽管像流行感冒但感冒也是病,小病弄不好也会要人命。再说了巴赫、肖邦或者威尔第、比才也是当时的流行音乐,因为那时的科技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因此作曲家们深谋远虑,它们传颂虽慢但浸透的更深更远久。而现在无线网络能让我们在极短的时间掌握更多的艺术信息。个体都需要超越,人们试图打破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局限,但能否?你所在的一切体验都局限于这个星球的某世纪,每个岛屿都不能连成一片,只有时间才没有疆界,而一块蛋糕和一块牛排的局限,你不能说它不是美味和甜蜜。

茵茵梦湖 发表评论于
《最后一枪》原来是八九之前写的?我在国内听的歌词不全,到国外才听到完整的。
从前听过崔健不少歌,这三首还是第一次见,谢谢介绍。
我觉得现代的摇滚歌星有点象古代的游吟诗人,是大众的代言人,抒发某个群体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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