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禾儿
读到文城博主霞园昉回忆童年吃甜芦粟的文章,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吃过一种类似的秫秸杆儿,我们那儿好像叫甜禾儿。 上网查了一下,甜禾儿没有查到, 查到了甜秫秸, 出产地在我老家附近, 应该就是它了。 甜秫秸植株像高粱,所以又叫甜高粱,可以长过人的头顶,又细又高, 秋天的时候尖儿上也打高粱一样的穗子,跟霞园昉提供的图片一致。扒掉外面草皮的甜秫秸看上去跟玉米杆儿一模一样,碧绿的颜色,比甘蔗细气不少, 表皮坚硬光滑。一整根儿的甜秫秸可以依着结节的部位折成短短的一段儿一段儿, 吃起来方便。
手里拿着打狗棒一样的甜秫秸, 从顶端下嘴, 要先用尖利的牙齿把外皮一条条撕开扯下来, 才能吃到里面甜脆的瓤。 吃法跟甘蔗一样, 嘎嘣嘎嘣瓤子在嘴巴里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嚼上几遍, 把糖汁榨完吸尽后, 再把渣子吐掉。 小孩子大都喜欢甜食,七十年代的华北平原的乡下, 水果糖是个稀罕物,甜秫秸成了个不错的替代品, 很受我们的喜爱。 记忆里跟甜蜜的滋味并存的还有它的厉害, 用牙齿撕下来的外皮条子锋利如刃, 一个不留神, 就在心急的孩子的嘴角边手指上划开个小口子。
几十年下来甜秫秸仍然清晰地留在了记忆里,应该跟我妹妹的典故不无关系。 农村出生农村长大,眼见耳闻都是谁谁家的孩子挨了打,谁谁家的孩子被他爹打跑了,不打孩子的家长是很少见的。幸运地生在了一个温和民主的家庭里, 我小时候是干干净净没有挨过一个手指头的, 这里说的包括在姥姥家长到七岁, 和上学后回到父母身边。长大后和父母聊起打孩子的话题,他们很肯定地说, 我是没有挨过打的, 弟弟应该也没有, 只有妹妹小时候有过一次。爸爸说,没有来由地哭, 怎么哄都不行, 怎么问都不说为什么,就是不停地哭, 哭得撕心裂肺的,最后没忍住, 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这一巴掌把妹妹的哭声打停了, 眼泪巴巴地说, 我想吃甜禾儿。
写到这里,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感谢上苍给了我一副柔软的心肠, 感谢父母祖父母在童年那个对人的脾性起到关键性影响的阶段,对我们的小心呵护, 没有让那副生来的心肠变得坚硬冷漠起来。
虽然物资贫乏,有幸生在了农村,田野里有着给孩子们解馋的无穷无尽的资源。 黑乌乌的野葡萄, 紫莹莹的野酸枣, 小灯笼一样挂起来的姑茑儿外面罩一层薄薄的纸一样的皮,还有肥硕的羊角瓜,剥开绿色的外皮,里面是雪白的毛茸茸的瓤,吃起来甜丝丝的。 这是地里长的, 还有树上爬的,知了捉来点火烧了吃。 比起长翅膀的知了, 我们更爱看起来傻傻笨笨的知了牛牛, 知了只能吃中间腰上窄窄的一圈儿肉,知了牛牛把四只细腿揪下来, 剩下的可以全部吃掉。 那时候头脑里没有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思想, 更没有慈悲的概念, 现在看来最残忍的事情是吃蚂蚱,蚂蚱要找母的, 肚子大, 捉到活生生地把头给揪下来, 只要它的大肚子,把一粒饱满的绿色黄豆粒从肚子的断口塞进去,插上一根毛草放到火上去烤去烧, 肉香混合着黄豆的清气,是难得的美味,
孩子们淘气,会去偷农人田里的农作物, 正在灌浆的嫩玉米, 嫩花生, 一窝小老鼠似的红薯崽儿, 菜地里的茄瓜蔓菁胡萝卜。 田里偷来的一般都是还没有长成的东西, 因为那个时候农人还没有想起防范。 等到作物长到膘肥体壮, 色相诱人的时候, 就有眼睛明里暗里看着, 很难找到机会下手了。 至今记得我们匆匆忙忙从花生地里拔起一坨花生, 跑到避人的地方把湿漉漉的泥土抖落, 露出一堆白花花的花生芽芽,扒拉来扒拉去挑不出几枚可食的, 只好扔掉的遗憾。那些本来可以生长成熟却被我们生生掐断扔掉的果实们啊,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是一种罪过。
吃农作物也不是只能偷, 成熟的季节, 有爱心有耐心的大人会主动带着孩子们品尝应季的美味。 姥姥家的二舅就是这么一个有爱心也有耐心的大人。三十几年前, 二舅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子,人开朗随和,喜欢玩儿, 屁股后面经常哗啦啦跟一群半大的孩子。机井上架着柴油泵灌溉农田, 泵上水箱里的水烧开了, 突突突冒着热气, 二舅从自家的地里掰来几个青玉米, 剥皮去须, 拎着撸到后头的青皮把玉米们倒栽葱一头扎进水箱里, 十来分钟后取出来, 就是金灿灿香喷喷的煮玉米了。 带叶的花生, 带根儿的黄豆荚都可以如法炮制,花生下水箱前要先在水渠里把泥土洗干净了。
红薯就不是来煮了, 是实打实的农家野地烤。 先在地上挖一个圆坑, 坑的一边挖一个伸出来沟, 沟跟坑的圆连接起来成棒棒糖形状,然后沿着坑沿向上堆土坷垃,像建碉堡一样,注意收口,越往上堆口越小, 直到完全闭合。 这时候二舅会指使我们去捡柴禾, 干树枝干茅草, 捡回来顺着棒棒糖的杆儿, 那条通向碉堡内部的地道,塞到下面的圆坑里烧, 大火熊熊烧上半个多小时, 直到碉堡的土坷垃向里的一面开始泛红。 把准备好的红薯一个个填进坑里,填满后, 就是最欢快的一幕了, 大脚小脚一起上, 摧毁碉堡, 坍塌下来的土坷垃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那坑红薯上, 再捡多一些土坷垃堆在上面防止热量消散太快, 好了,可以去玩儿啦。 一个小时后回来, 刨开热气散尽的土坷垃, 露出外皮烤焦了的红薯们, 取一个一掰两半, 黄澄澄的瓤子冒着热气, 香气扑鼻,吃起来又面又甜。
一群兴奋的孩子尽情地享用着香甜的烤红薯, 远处的地里是秋收的大人们, 天是蓝的, 田野是黄的绿的,风飒飒地吹着,地边有灿烂的野菊花在风里摇曳, 一闪一闪像欢快的眼神, 秋虫不遗余力地叫着,零落的叶子蝴蝶般在秋风中飞舞 — 还有比这更充实更诱人的乡间野趣吗?
一晃三十几年, 当年那个梳两个牛角辫的瘦弱小丫头长成了丰腴的中年妇人, 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毛头小伙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叟,飒飒的秋风里, 有一个陌生的异乡人写起了甜芦粟,那些有关乡野的遥远记忆,犹如春风里的嫩芽花瓣, 在中年妇人的脑海里颤微微地舒展开来……
儿时的味道 —甜芦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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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闲闲客' 的评论 : 是的, 一个快乐的童年让我受益终生。
我可不年轻, 觉得应该比闲闲老呢。 我爸妈都是老师, 我家住在农村,不务农,吃的是 “商品粮”, 记得粮局供应大部分是粗粮, 玉米面高粱米。 村子里本家还有我姥姥那边经常接济白面大米花生油什么的, 所以觉得住在农村在吃上还是沾了大家不少的便宜, 没有至于太难过。
闲闲客 发表评论于
虽然我没见过也没吃过甜禾儿,但是这名字真美,觉得你小时候的日子,像这甜禾儿,只要努力拨开锋利扎手的皮儿,终究能咬到甜甜的芯,甜味一直有。。也许你年轻,也许你的家乡天然富饶,很高兴你说有幸生在了农村。我们小时候,工农和城乡差别巨大,城镇居民起码有工作有微薄退休保障,那时不知道有一日世道可以变回正常,真心很庆幸没有被生长在农村呢。我现在听到所谓的低端人口,心里有一种疼,伟大的祖国什么时候才可以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艾柯' 的评论 : 谢谢艾柯,很高兴你喜欢,问好。
艾柯 发表评论于
美好的记忆,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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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mzl9876' 的评论 : 谢谢梅子姐,很高兴你喜欢。 周末愉快。
mzl9876 发表评论于
小C写的真好,在沫沫那得知这篇美文,追了过来,真是大喜,太喜欢最后这段啦; 当年那个梳两个牛角辫的瘦弱小丫头长成了丰腴的中年妇人, 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毛头小伙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叟,飒飒的秋风里, 有一个陌生的异乡人写起了甜芦粟,那些有关乡野的遥远记忆,在中年妇人的脑海里犹如春风里的嫩芽花瓣, 颤微微地舒展开来……太棒了,谢谢沫沫,谢谢小C。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人間的盒子' 的评论 : 有趣吧, 小时候田野里那些趣事一直想写一些, 只是没有想到会在甜禾的牵引下写出来。也问盒子好。
人間的盒子 发表评论于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谢谢分享。问好。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水沫' 的评论 : 是的, 农村的童年生活真是丰富多彩,那时候孩子们都是放养, 羊一样放到野地里,吃饭时再回家, 风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花甲老翁' 的评论 : 谢谢老翁。 周末愉快。
水沫 发表评论于
小C的文值得细细地读。有时候觉得农村的童年真是丰富,我那天想想自己的童年,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
花甲老翁 发表评论于
活躍紙上的鄉村情懷,謝謝分享,週末愉快.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我到现在还有生吃新鲜花生的习惯。
哎,我算是被这一碗压住了 :)
觉晓 发表评论于
我阿姨在安徽插队时,说剥开新鲜的花生就吃了。我不是领导啊,否则要你进贡好吃的,比如一碗。。。。哈哈哈。
周末快乐!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momo_sharon' 的评论 : 呵呵,这些野果作物在华北平原是最常见的。 红薯我们在家里也会烧完饭埋在熄火的灶里。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为写而写' 的评论 : 谢谢写写, 问好。
momo_sharon 发表评论于
北方作物。南北差异挺大的,满篇写得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们是冬天在家烤火时把生红薯埋在火盆里煨熟,每次吃时都快乐无比。
为写而写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你的诗文俱佳,不愧是语文课代表:)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yy56' 的评论 : 闻香插过队啊。同意,田野里的日子虽然辛苦, 但是很有趣。周末愉快。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山松' 的评论 : 这个是甜高粱, 玉米杆儿里好像也有甜的。 松松周末愉快。
yy56 发表评论于
想起我们插队时的情景,一年八个月,虽然很辛苦,但也有许多有趣的回忆。
南山松 发表评论于
多么美好的田园生活啊。小时候也吃过甘蔗和类似甜禾儿的东西,当时以为是玉米秆~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彩烟游士' 的评论 : 是甜高粱。谢谢游士夸奖。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彩烟游士' 的评论 : 高一是, 高二分科学了理 :)
彩烟游士 发表评论于
甜秫秸就是甜高粱吧?小C这篇文章真是佳作。你小时候是语文课代表吗?:)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波城冬日' 的评论 : 谢谢波波。周末愉快。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欢迎领导随时视察 :)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好像不只我们保定这么烤红薯啊, 健康家乡也用此地道土法。
笑了好, 周末愉快 :)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感觉必须限制级别,
_是因为太血腥? 昆虫很少见血的 :)
觉晓的打油诗亮了, 总结的好!
波城冬日 发表评论于
“一晃三十几年, 当年那个梳两个牛角辫的瘦弱小丫头长成了丰腴的中年妇人, 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毛头小伙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叟,飒飒的秋风里, 有一个陌生的异乡人写起了甜芦粟,那些有关乡野的遥远记忆,在中年妇人的脑海里犹如春风里的嫩芽花瓣, 颤微微地舒展开来……”
意犹未尽, 同意菲儿,这篇文可以做语文范文!
觉晓 发表评论于
所以,明天是第三次来视察。
觉晓 发表评论于
到底是华北保定的,地道战的干活,连烤红薯都有打鬼子的那套。我今日读了两遍,两处笑了。
觉晓 发表评论于
我读第一遍,感觉必须限制级别,少儿不宜。
小c小c
吃虫歉意
昔日残忍
今朝诗意
等我明天读第二遍啊。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穿高跟鞋的猫' 的评论 : 谢谢穿高跟鞋的猫, 问好。
是的,有过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是的,想起小时候在野地里疯跑的日子了:)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ziqiao123' 的评论 : 吃法一样,比甘蔗细,也没有那末甜。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五湖以北' 的评论 : 才砍几根高粮杆哄小孩
--是的,我们那儿也是这样。
我是看了霞园昉的文章想起了这些 :)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外面的世界' 的评论 : 什么是鱼民干?玉米秆儿也有甜的。
也祝你周末愉快。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吃出健康' 的评论 : 应该是高粱的一种,我记起好像我们也叫甜高粱,不是所有的高粱杆儿是甜的。
是北方人,听起来跟你离得不远:)
穿高跟鞋的猫 发表评论于
多么快乐的儿时生活,写得很好,赞一个!
晓青 发表评论于
真温馨,小时候啃过甘蔗。
ziqiao123 发表评论于
怎么感觉跟我们小时候啃甘蔗似的,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童趣。
五湖以北 发表评论于
你不写,我都忘记了。我们四川有些高粱也是甜的,但不拿来卖,因为以前粮食更重要,只有亲戚来时,农村没东西待客,才砍几根高粮杆哄小孩
外面的世界 发表评论于
甜禾是我小时候的鱼民干,那时学校有玉米地试验田,我们小孩去偷玉米秆,哈哈
周末愉快!
吃出健康 发表评论于
小C说的甜禾就是高粱杆啊,我小时候也吃过,烤红薯的方法和我们一样,看来小C是北方人,很美的童年回忆。
cxy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看来这个甜禾真是有很多人吃的。 谢谢菲儿, 问好。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这篇文可以做语文范文了。甜禾儿上次爬梯朋友拿来了,她自己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