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年轮》第二部 06(1—16)
第六章 红色狂飙(1)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正当我一帆风顺,志得意满之时,突遭一闷棒,两眼冒金星。
年底,学校部分班主任进行了调整。
不知何故,胡绍云不再代理二(五)班班主任,改由外语教研组的刘昌云接替。
刘昌云,矮个子,近视眼,眼镜大圈套小圈,足有三千度,和李天明办公桌相对,都教俄语。
刘老师一上台就把我班长拿掉,由华美华接任。同时被干掉的还有涂炳胜,他的文体委员由“样子”兼任,其余班干部人员不变。
面对这突然变化,大家一头雾水,议论纷纷。
胡老师干得好好的,犯么事错啦?”
“是他自己不想干,老是临时代理……”
“老板娘该下课,那小子傲得很。”
“我看也是,除了成绩好点,冇得么事板眼。”
“只会拍胡老师马屁。”
“树倒猢狲散。”
“平庸……”
“……”
刘昌云刚宣布撤换我一瞬间,我头“嗡”地一下:么样搞的,我犯啥事了?凭么事撸我?而且事先招呼都不打。
不过听了同学们议论,脸红心热一阵后,我逐渐平复下来。是呀,不明不白被换掉,的确大失体面,窝囊透顶。但同时庆幸: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到一句我同苏雅菲的绯闻,这才是我的要害。
班长当不当没关系,我确无啥本事。既然胡老师倒了,我迟早会被别人顶掉。如果我疯追苏雅菲当女朋友,尤其是和她约会、亲昵细节暴露出去,无疑像在幽静水潭内投入一块巨石,泛起连绵粉色涟漪。弄不好被学校抓个早恋典型,恶名昭彰,臭遍全校。
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你说我当年怎么那么早熟,色胆包天。
我扭头看看苏雅菲,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定在为我鸣不平。只要没伤害到我的初恋,别说一个小小的虚名班长,就算有更大委屈和打击,我也愿意!
“七毛”倒是表情漠然:“这有个么事?谁愿干谁干,无所谓。”
是没关系,问题是干得好好的,为么事突然被撸啊?是不是李天明在从中作梗哟?以“七毛”一贯性格、脾气,我才不信他就这样忍气吞声,甘当阿 Q,现在故作姿态罢了。
我一定要搞清楚下台原因,不当冤死鬼。
一个月前,河北石家庄空军航校在我校招生。
第一轮体检后,班上就剩下我和王建华。王建华住解放街六家巷,平时寡言少语,走路步幅小,扭扭捏捏的,人送绰号“王姨妈。”
别看王建华说话一副娘娘腔,身体特棒。第二轮体检完毕,他体检指标全优,已初定为飞行员待招对象,只待政审通过,就参军入伍,马上走人。消息传来,大家难以相信,唏嘘以后,只剩羡慕了。
我报的是滑翔员,体检指标略低于飞行员。第二周体检中,我“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只在最后一关被刷了下来,就因我身体营养状况是中等而被淘汰。
得知结果,我无话可说。
我自小农村长大,跟爸爸到部队后,十一岁离家独立生活。除开寒、暑假和八一小学两年幸福生活外,伙食一直很差,营养鉴定为中等已经不错啦。要是我弟弟赵平来,肯定被招走,我没那个命。
熊国秀老师见我眼睛好,就把我招进学校射击队,每周集训两次,风雨无阻。射击运动,一不需要多好体能,二没有激烈的身体对抗,只要视力好,心理素质稳定就行,我觉得自己挺适合射击。
因为爱好吧,我的训练成绩还不错,两次得到熊老师表扬。
今天是二十米跪姿练习,地点就在男生宿舍前,靶纸贴在厕所外墙
壁上。
射击队有二十人,男多女少。当时学校穷,只有六只小口径步枪。
只好轮流来啰,二十分钟轮一遍。紧凑点,一下午能练两遍。
人一郁闷,干啥都没精神。
我老想着自己丢“官”一事,精力就是集中不起来,两次被熊老师用侧光镜抽查不及格。
“你今天是么回事啊?下周就要实弹射击了哦。”熊老师口气严肃。
“我……”一时语塞,说么事好呢。
“这多的人都等到在,不想练下克(去),王坤明!”不容我申辩,熊老师就把我么了下去。我不敢顶撞她,乖乖把枪交给王坤明,成为看客。
我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看见篮球场上一堆人正在吵架,听声音好像在争场地。
为首的是二(一)班的席普和我班的“憨子。”
两拨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激动,互不想让,很快由骂骂咧咧变成推搡拉扯。
“个把妈,哪个敢动手?”说话的是席普,平时为人豪爽侠气,爱打篮球,更爱打抱不平,其父是县人武部部长。
“这球场是我们先来的,你抢个么事?”“憨子”也不示弱。
“明明是我班先占的,‘发糕’你说句公道话。”席普把一旁看热闹的门房严发皋扯了进来。
“是二(一)班先来的。”“发糕”一口咬定。这家伙老滑头,害怕席普,此刻不敢和稀泥。
“‘发糕’昧良心,拉左架。”“憨子”气得左手一挥,正好搧到“发糕”头上。
“吔,你狗日先动手哈。”席普闪电般一拳击中“憨子”胸膛。这一拳力大突然,打得“憨子”踉踉跄跄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篮球滚出好远。
眼见席普要扑上来,“憨子”一咕噜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席普打人啦!大家看到的哈。”一下窜出二十多米,朝场外飞奔,引来背后一片“嘘”声。
我今天才发现“憨子”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软蛋。一遇强敌,
原形毕露,只会“耗子扛枪—窝里横。”
真是把二(五)班的脸都丢光了,去死吧!“憨子。”
“赵旭东,你站那做么事?讲评啦。”熊老师在远处大声呼喊。
射击训练完了,我赶紧跑回队伍。
严波来了。
听说严波是15军张副军长的老婆,由县教育局安排到二中任副校长。她的女儿张小玲安插进二(一)班,和张新忠、邓建军、席普在一起。
二(一)班是学校高干子女集中,老子官阶最高的班。
严波40多岁,中等偏上身材,圆脸大眼,一口白牙,看上去精神干练。我初次见她,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奇:她脸长得极像我妈妈,只是个子比妈妈高。只凭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对她心生三分好感,很想见见她,和她说两句话。
。 严波讲一口普通话,口齿伶俐,很富激情。她待人热情随和,很快就和许多老师、同学混熟了。她来了才一星期,学校大小会议,就由她主持进行,而谭静、黄应君不知跑哪去了。
我认识严波,还是张新忠介绍的。
一日放学,我在校门口遇见张新忠。他杵着双拐刚走到街上,旁边一个当兵的右手推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左手拿一个没后盖的半导体收音机。
“张新忠,回家啊?”我主动招呼他。
“老板娘啊,好久不见,混得怎样?”这死瘸子从未叫过我真名。
“瞎混呗。你要修收音机?”
“什么叫修啊,那是我自己装的。小刘,拿过来让他开开眼。”好大的口气!他从身旁叫“小刘”的战士手中拿过收音机。我明白了:这战士一定是他老子勤务兵,20多岁,来接他回家的。
“看到没有?七管三波段。”他晃晃木盒子,一脸得意。
好家伙,真有钱。那段时间,学校自装收音机成风,一般装个矿石收音机,既简单,花钱又少。像他这样大手笔,要多少钱啊?再者,这么复杂线路,他懂吗?胡折腾吧,老子有钱嘛。
“装好没有?打开听听,别是无声牌吧。”
“笑话。”张新忠随即扭开旋钮,收音机吱吱呀呀叫了一阵,又无声了。他轻轻拍了一下,响了两下音乐,又哑火了。气得他一阵狂拍,吱呀声都没了,顿时脸色大变:“妈的!邪了门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信。回去再调调吧。严波你认识吗?”我怕他没完没了折腾下去。
“她是张副军长老婆。”
“我觉得严校长挺不错,想认识她。”他肯定和严波熟啊。
“想溜须啊?”
“你不帮忙就算了,扯啥淡呀。”
“小菜一碟。好了,我回去了。”
他不再理我,把双拐扔在地上,拿过战士手中自行车,右手握住车把,左手扶住战士肩膀,右腿跨上坐垫,登住脚踏。战士“小刘”一边顶住张新忠,一边从口袋掏出根黑色带子,把他那只残脚掌捆在自行车左脚踏上,然后在后面推车走了几步,叫道:“请大家让一下……”手一松,张新忠骑车眨眼消失在人群中,“小刘”迅速捡起地上的双拐和收音机追了上去。
眼前这一幕,时间之短暂,动作之娴熟,引来行人一阵咋舌声。
天哪,这小子都杵双拐了,居然学会骑车了!今天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看我目瞪口呆样子,旁边一小副食品商店老头对我感慨道:“新鲜吧?天天都这样,有半个月了,想不到一个跛子线车骑得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不由我一阵汗颜。一个残废能做到这样,没点倔强和毅力,是不可能的,我不如也。从那天起,我开始相信“身残志不残”这句话。
我真小看这小子了。
严波上任后,李汉杰把办公室让给了她,自己挤到张世训办公室去了。
严波早来晚归,午饭要在学校吃。总务处贾主任也会来事,头几天一到午饭时间,就派人把饭直接送到她办公室。后觉得这样献媚太露骨,又遭严波再三劝阻,才停止送饭。
不过他仍不放过任何拍马屁机会。
一次我和刘援朝值日,端菜路过教室食堂,亲眼看见贾主任当着众老师的面,把排在后面的严波的饭盒拿到第一位谭静的后面。他脸不变色眼不眨,不在乎老师们背后戳脊梁骨。
“老板娘,过来!”张新忠戴顶将校呢军帽,驾着双拐,在严波办公室门前朝我挥手,一下招来坝子里正在吃饭的同学无数双眼睛看着我。
咳,死瘸子!给我留点面子呀,你想让全校都知道我的绰号啊?
我知道张新忠要把我引荐给严波,可刚才贾主任一番溜须表演让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不能见严波!
我想认识严波的初衷纯粹是好奇,因为她长得像我妈妈。我只想认识一下,仅此而已。可让张新忠大嗓门一嚷嚷,我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严副校长办公室,干什么?这不明摆着找门子,拉关系往上爬嘛。这与贾主任不是一丘之貉吗?更何况我刚被撤了班长,就急于找靠山告状翻案啊?我成什么了?“官迷”?小人!
我绝不能这么干,不能!
我打定主意,三下两下刨完饭,放下饭钵,朝张新忠走了过去。
“你吃饭了吗?”我先打个招呼。
“吃了。你不想见严波吗?走!”他抬腿就往严波办公室走。
“你小点声。”
“怕什么,做贼啊?”
我附在他耳旁,如此这般……
“你哪来这么多心眼,虚伪,活该!”这家伙话音不减,故意吧?我得快快离开,抬腿就走。
“张新忠,你跟谁说话?”严波端个青花磁茶杯走出来,笑吟吟问道。
“严阿姨,有人想见你。”张新忠用拐杖指着我。完了完了,这小子今天没憋好屁,要赶我上架。
“来来来,进来坐。”严波热情把我们让进屋。
“他叫赵旭东,二(五)班的,老爸是114医院院长。我俩是八一小学同班同学。”天哪!这家伙信口雌黄,张口就来,以后穿帮了我脸往哪放呀?
“噢,那很好嘛。你找我有事吗?”严波依旧笑容可掬。
“其实也没啥事,看到你我想起了八一小学的朱超主任,你们好像哦。我以为……”慌乱中,我灵机一闪,言不由衷地胡扯了个话题。
“是吗?这么巧。”她岬了口茶,等我下文。还能说什么呀?
张新忠在一旁冷笑,知道我在胡编乱扯,没戳穿我。显然,严波也不知道朱超是谁。
我就是再蠢也不会说出“你像我妈妈”之类的话来,那多恶心、肉麻呀!
我也庆幸事先没把这隐私告诉张新忠,否则他这个炮筒子今天肯定给捅出来,燥得我连地缝都找不着。
“老…赵旭东当过班长,刚被……”张新忠的“撸”字刚要出口,
就被我一声咳嗽止住。妈的!怕什么,来什么。我就怕他提这事,他还偏提,急忙连连给他使眼色:你小子成心是吧?还差点把我绰号抖搂出来。
那很好嘛,要多支持老师工作,团结更多同学,不要光和大院几个同学搞在一堆。”严波低头喝了口茶,把话接了过去。原来她也会打官腔,装模作样讲套话呀。
“严校长,你休息吧,我告辞了。”我恨不得立刻消失。
“行,常来玩。”她起身送我俩出门。
“我爸几时当了院长?你怎么胡说八道啊?以后严校长知道了,我岂不成骗子啦?你想害死我?”出门我就对张新忠一通连珠炮埋怨。
“哈哈,放心。你这点破事,人家出门就忘,你当自己是谁啊?”
但愿如此。
真是一次尴尬、无聊的见面。
我自讨没趣,我贱!我活该!
从此,我再没找过严波,直至她离开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