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角钱与米豆腐
2017.09.温哥华
当年下乡,知青都是下到知青林场。荒凉的土丘上散落着几丛低矮的马尾松,林场就在坡下。一排住房分隔成几间,每间房放几张床,各自支上蚊帐,土地面,土墙坯,屋顶无天棚。有卡车要去知青点,在经过厂里时搞到两卷油毛毡放在车上,用它铺在屋顶的横梁上做成了天棚,成了林场中独一无二的有顶棚的三人间,看起来房间似乎更加安稳了点。同班同学三条汉,入夜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
夜深人静,棚顶油毛毡上响声渐起,原来是老鼠们登场了。第一次有这么平展气派的桌面,还有一股油腥味,大概会有什么好吃的吧?楼下这几个城里来的人还算懂事,知道初来乍到,要敬土地神啊!于是你追我赶,到处翻腾,像一场盛宴似的热闹非凡。
下面的三个同志有的才迷迷糊糊,有的还在胡思乱想。我又想到吃了!当然最好是肉!只是楼上的响动搅乱了对美味的享用,实在可恶!
天天夜里都是如此,老鼠在上面忙碌,甚至在蚊帐顶上一溜烟地小跑而过,天黑开始为吃奔忙;在下面的我们天一亮就要出去忙碌。其实肚子空的,最多的也是想着吃,却是瞎忙无获。从早到晚挖土,从山下挖到山上,为林地松土,不知有何用处?若从找食上看,人的效率比老鼠要差很多。
好久好久没见到油腥味了。那年头,吃肉是奢侈,肉不仅贵,而且买不到。我发现有一种东西跟肉有一比,那就是豆腐。比如米豆腐,闭上眼睛就着一点油花酱油和辣椒面呼哧呼哧地拨到嘴里,咬合当中有点像吃肥肉的感觉,煮的很烂的那种白白的肥肉。
所以后来人们就爱说:你想吃我的豆腐啊?这句话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赶集的小街上有一家就有卖米豆腐的,特别美味,就是有点贵,一角钱一碗。我一般要等很长时间,实在太想吃肉的时候才下决心吃一碗。吃时三下五除二,佳肴虽可口但去的也快,可叹幸福往往太短暂。那时鸡蛋才两三分钱一个,一角钱有时可以买四、五个鸡蛋呢!真不便宜!
春插不过五一,双抢不过八一。第一次春插我下到生产队,吃住在社员家。这季节那真不是闹着玩的,整天累的贼死,当然知青受点照顾,分配的活虽然轻松点,但天没亮就出工,天完全黑才回来,也十分辛苦。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吃饭,吃的菜一点油腥都没有,吃着吃着,想起天上布满星,此时此刻,有这首歌的意境:“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伸,,,”
清早起来朦胧之中远远迎面走来一个肩上支着一根扁担,下面挂着空箩的姑娘。她走的快,两手扶着扁担两端左右晃荡着,昂首挺胸,轻步扭腰,虽清晨有凉意,但觉热流涌动,跟吃米豆腐之前的感觉类似。沿着从水库流下来的水渠岸边小径一路走过,不由得又把头扭过去目送了一程她的背影。
你从何处走来?
晨曦中透出淡淡的微光,
田野笼罩着如烟的往事,
昔日课堂化作了乡里的晨忙,
越过多少忐忑的山丘荒野,
弯曲的沟壕是匆匆的流淌,
流不尽的是山间水渠的水,
挥不散的是眼前田间的迷茫,
眼看你渐渐远去,
旭日的影子在天边回荡。
有位大嫂听说是妇女主任,有点难为情地问我借钱,借两角钱,她说:“如果没有那么多,一角也行啊!过两天赶完集还你!” 我把钱借给她了。
过了两天没动静,我想大概很难还了。都知道农民干一年,不欠队里的口粮钱就不错了,手里哪来的钱?到集市上卖一点家里挤出来的鸡蛋之类得点现钱用来换盐、油和肥皂之类必须日用品,一点钱其实都很珍贵!
又过了两天的一个晚上,她把我从住家叫出来,说是请我吃她做的米豆腐。推开房门,煤油灯下的简陋木桌上放着一碗淡黄色的米豆腐,有两个小孩不远处站着,笑咪咪地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们两个也过来吃吧……!”
“不,你吃吧,他们吃过了!”
主任忙不迭地接过话。我看着她,真是她做的米豆腐吗?
米豆腐份量大,沾着夜色在闪动的煤油灯下我很快就吃完了。
我站起身来一眼触到她微微隆起的粗布前胸,我感到那盏煤油灯像才被谁又加了一点油似的忽闪了一下,幽暗的夜色飘过一阵米豆腐的清香。
清清浅浅,油灯,
真真奇奇,小童,
淡淡滑滑,豆腐,
飘飘忽忽,满意,
静静幽幽,夜色。
这是我下队参加春插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转眼又到了下队双抢,天热活更忙,烈日下饥渴不已。有一天傍晚又被那个妇女主任叫去吃米豆腐,吃完后我有点不安了,那两角钱上次用米豆腐已还了呀!
浑浑噩噩又一年,又一个春插来了,远远地看见来人像那个妇女主任,我赶紧躲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房顶的老鼠好像静了一点。牠们应该找到好吃的了吧?再好吃能比米豆腐好吃吗?他也想吃她的豆腐吗?我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头下布枕,腹中偃旗息鼓,静悄悄梦里有风月,
足在屋顶,忙里偷闲情发,兴冲冲共舞绕梁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