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十二月,火车站大街的上空坠满细细的无穷无尽的蓝紫、橘色和白色相间的灯饰,如同漫天散落的繁星。夜幕降临,圣诞的气氛凝固在空气里。各种社交和文化活动也开始变得频繁。一周里总是会赶两三个场子。比如周五晚是中瑞建筑师和艺术家协会组织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家Uli Sigg的论坛,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接触中国、见证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程的老人,本身就带有诱人的传奇色彩。整个演讲厅灯火通明,坐满了人。之后又有酒会。三三两两的人群相互交际、聊天。
要离开的时候,看到玻璃门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站到屋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冒着雪转过Grossmünster教堂下到Limmat河边的车站。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在苏黎世的老城里邂逅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路边的廊子里站满了等车的人们,说着各种语言。我挤到外缘用手机拍下四周白茫茫的景物。头顶和对面不远处的橘色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对面的临水亭子里,有人在拉手风琴,是阿尔卑斯山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我喜欢这样注视着漫天大雪静静地从昏暗的天空中降落、轻柔地渐渐将一切覆盖,让这个古老美妙的中欧城市变得洁白无暇。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我和那个时候对未知的瑞士的朦胧印象。
年轻时候的我,那时候还在广州作建筑师和规划师,曾经对我身边的人说,我的未来在很远的西方。那个时候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可是我知道上帝会把我领引到那里。
四号线市内火车轻盈地滑到站台前,我随着人流登入温暖明亮的车厢,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我的身边坐着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正用标准的英式英语与对面的美国口音的一位西方年轻男子聊天。对话的内容,大致是关于他们现在正在上的市场营销的进修班、他们对进修班结业后能够增加工作机率的期望。听他们的对话,也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们说上一轮课的好几个学员都陆续找到工作了。我真的报蛮大的希望。”
“我也是。学一门新的专业总没坏处。”
“可是苏珊说,她拿到市场营销的结业证书后找到了一份工作,但两个月后又被解雇了。”
“这是个竞争激烈的市场。我是学法律的,以前在加州。刚来的时候找到一份法律部门的工作。半年后老板说这个职位要outsource (外包),把我解雇了。可是我后来打听到,他又新雇了一个罗马尼亚人。其实他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的,他如果没有足够的预算,我们可以重新谈薪酬的事嘛。”
“唉……好多时候也看运气。当初来苏黎世就是觉得它是一个特好的城市、工资待遇高,可是来到这里发现立足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算一算我已经来了两年了,却感觉不到参与感……房租很高,消费很高,如果没有工作,每个月光支出,压力很大。”
“是呀,每个月有固定的支出,没有收入、靠过去的积蓄真的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可是苏黎世是一个这么美和高质量的城市,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
“我在英国倒有父母留给我的一套房子,可以免费住,可是离伦敦三小时车程,附近工作机会少,也是没有用的。我在法国的房子也是差不多的位置,离就业区太远。”
“看看学完这门课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吧,起码把基本生活费解决,可以安顿下来。”
我一声不响坐在他们旁边,淡淡地看了对面那个美国男人几眼。他很英俊,卷曲的金发,深邃的蓝色眼睛,身材挺拔,衣着讲究,面部表情有一点点羞涩和忧虑。
我想起2004年,我离开了苏黎世老城里的Burckhardt Partner建筑事务所、勉强地和我的建筑师生涯做了一个了结。没有太多的悲伤和遗憾,因为没有太多的选择。
去到一个不是自己故乡的国土,从零开始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出于对某种特定的美好生活的憧憬,自己在内心深处暗自点燃一小朵欲望的火苗。可是也注定了要承担命运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这种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也许会伴随一个人很多很多年,让人经历和见到在常规情况下无法接触到的世面和轨迹。
我想起我的女友Apinya,一个特别特别瘦小的泰国女人。2007年的时候我在德语班上遇见她。那个时候她才到瑞士一年。她对我说,为了爱情,我来到这里。这样的话,当时听起来象一个宣言。后来我们相互请客到家里来吃饭。她的男人是一个职业介绍公司的职员,微胖微凸顶,随和。他们看着是般配的。他也告诉我,爱上一个人没有理由,所以他把Apinya带到瑞士,结婚、并且帮她找到一份工作。我始终记得Apinya当时的笑容,瘦瘦的很普通的脸、纯净的大眼睛,非常幸福和甜蜜的模样。后来各忙各的有很多年没联系了。
再见到Apinya是上班的火车上,有过几次照面。她又一次邀请我去她家。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夏季中午,我们坐在她的有山景的阳台上用她精心准备的泰餐。那一次,她告诉我她离婚了,因为突然有一天那男人回到家,说,我不爱你了,我们离婚吧。然后他马上搬走了,对她说不想再见到她、不要和她有任何交结。她淡淡地简短地诉说着这些,脸上没有很多的悲伤。她说她还会继续留在瑞士,虽然当初把她带到这里的初衷已经不存在,但是这里的局面已经铺开,而且生活质量明显比泰国的曼谷好,何况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她给我介绍她一室一厅的公寓,宜家的家具,简洁舒适,蛮有品味的白色调。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木刻的十字架,冰箱的门上贴了各种明信片。整个过程她总是很友好地笑着,眼睛清澈善良,说话的声音很轻。
上个周末我又见到Apinya了,这一次是她搬家到苏黎世郊附近,执意要请我去喝茶,茶后又邀请我去icf国际基督教会做待降节的礼拜。她依旧单身,但是身边有很多的朋友。不久前与一个教会熟识的瑞士女教师决定合住在一个三层楼的小房子里,各自有自己的楼层,中间被共用的客厅厨房层隔开。她告诉我年初曾有过三个月的失业,一度很担心生计,好在后来又找到了一份工。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但是还是很感恩。她为我泡了Nespresso的咖啡。我们坐在一张巨大的原木制的餐桌边,桌上放了各种点心和红色的待降节的蜡烛。长长的落地窗外是阳台和远处铺了薄薄一层白雪的山峦,有淡淡的阳光洒进来。我告诉她我今年迷上高尔夫球,忙到只有冬天才有时间出入苏黎世城里会朋友和参加各种名目的社交和文化活动。真的,尽管可能有着这样那样的苟且,生活总是在继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只要我们一直坚信、努力、祷告和感恩。
我随着那个中年英国人在主火车站下了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的夜色中。主火车站的圣诞市场摆到了门外的廊子里。狂欢的人们在炉火周围尽情享受滚烫的煮红酒。我挤进人群,也为自己买了一杯。在德语国家,它的名字叫Gluehwein,只有在寒冷的冬天才有卖。
主火车站巨大的拱门外,大雪仍然纷纷扬扬,一层层地覆盖着这个城市的所有细节,暗淡的天色下,只看到建筑的轮廓和微弱的城市灯光。
有时候我想,我特别理解那些顺理成章地留在中国生活和工作的人,毕竟语言、人脉和文化是自己熟悉的,甚至,我的父母出于各种考虑也多次表示我应该回到故乡。但是在这个狂欢的夜晚,我的周围聚集了这么多说着各种语言的人们,老老少少。每个人都因为某个原因来到这里,每个人都试图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每个人都在给自己灌注生存的勇气,每个人都在试图实现一个初衷,每个人都有过或会拥有一个有趣的人生故事。我能够体会到他们,就象体会到我自己,在紧张地忙完了所有工作之后,出没在精致有趣的街道,或者步入到纯净的大自然,静静地呼吸这里的空气,注视着这个美妙、古老和真实的世界。
我想着这些年,是如何走过很多的国家,走过千山万水,经历了瑞士,一点点发现和变成了今天的自己、确定了有归属感的终点、找到了自己喜欢和习惯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感觉,就像喝了一杯滚烫的Gluehwein之后的微醺,让人沉沦。
夜深了,一些圣诞市场的摊档已经开始竖起了门板。我看到有很多人站在屋檐下拍夜景,年轻的男孩子跑到雪地里相互戏耍。无可否认,苏黎世如此迷人。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完美的城市。它也陪伴了我十八年的成长,从年轻到中年。它是我选择的故乡。
12月的第一个周六在达达主义的发源地伏尔泰酒馆参加零零诗社的创立典礼
周四的晚上大家买了红酒和食物去同事家搞的Lady's night
周日参加华人教会的待降节的礼拜
源自简妮真人在北美文学城的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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