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1977
我是78届的,之所以谈论1977,是因为那年恢复高考,我也去报名了。
得到恢复高考这个消息,成千上万的人为之振奋,特别是那些没有关系后门,又不会溜须拍马的,感到终于有机会显示自己的学识和本事了。同时有更很多人在兴奋之余,感到不安,因为在那个“学工学农学军”,“复课闹革命”,“上山下乡”。。。的年代,学到的真正知识有限不说,还被蹉跎了多少年,能参加吗?考得过吗?
以我家为例,除了同父异母的长兄文革前考上大学以外,那些年的一系列运动,我们下面的四个兄弟姐妹一个也没落下。从小就品学兼优的大姐说了,我连真正的初中都没毕业,不报了。二姐在文革中,沾了张铁生的光,混了一个中专文凭,当时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她倒是报名了,结果考试的第一天就败下阵来。
我和小哥比较认真。看了报名介绍,就准备材料了,其中包括两寸(?)照片若干张。那就去照相馆吧。去了一看,傻眼儿了:人满为患。一问,排队得等数天,会误了报名时间。去其他照相馆问了个遍,无一例外。怎么办?当时小哥有一个哥们儿也要报名,知道这个情况,想起他自己的特长(之一),玩相机,咱自己照。可在哪照呢,人家要的是“标准相”,后面不可以有背景的。那怎么能没有背景呢?到高处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不久没有背景了吗?好,咱就到高处,到单位最高的五层楼顶上。顺便说一下,这座楼在我们当地也最高的建筑,这个记录是在那很多年以后才被打破的。
上到三楼还好说,都是正规的楼梯,而且还有一个诺大的供人们欣赏风景的阳台。从四楼开始,就不让人们随便上去了,只有那种嵌在墙里铁条做的简易梯子,应该是让工人上四、五楼维修、检查什么东东时用的。对从小爬树掏鸟窝、上房揭瓦的小哥和他的同学来说,这就是小菜一碟了,可对我,攀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是离地面的最低一层,我也只能用手抓着,顶多做个引体向上。我尝试了几次想把自己整个人搞上去都无果。他两个看了实在不行,无奈,我哥在上面拉,下面他同学举着我的腿往上顶,才把我弄上去。我哥还好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嘛。想想看,在那个男女生不说话的年代,那个男生的表情该有多尴尬。后来想起来真有点儿难为他了。上了五楼顶后的情况就比较简单了,只是当时的相机当下看不到效果,只好在不同的角度都照了个遍,做到万无一失。
把想到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去报名了。小哥和他同学当时都是知青,名正言顺,知青点的队干部没有刁难,出具了该出的证明,他们顺利报上了名。我也拿着口本、高中毕业的证明,当然还有千辛万苦拍的照片去报名了。在回答了那个人几个问题后,我的报名要求被拒绝了,理由:我是插队后“病退”回城的。解释:如果你有病不能在乡下劳动,你怎么能上学?!
就这么一句话,我就跟1977年的高考失之交臂了。也就是这么一句话,我的命运或多或少被改变了。这不是夸张,因为在中国,特别在那个年代,年年不同,一年无法预测在下一年会发生什么。
这里我免去1978年高考前的周折,简而言之,我是背水一战,成了78届的了。但是倒想说说我下乡插队和病退的经历。
高中毕业后,不到17岁的小姑娘,我也“荣幸”地成为百万上山下乡大军中的一员。我从小就体质不佳,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高中毕业前夕,学校组织同学们去参观知青点时,我是在医院度过的。因担心我不适应农村生活,更担心本单位附中的集体点上知青多,将来招工什么的竞争厉害,父母设法把我安插在另一个村子里,希望邻村的亲戚能有所照顾。同去的还有我的发小,她姑姑就在本生产队,我们就借住在她姑姑家,但和另一个单位的知青们一并搭伙吃饭,因为我俩的知青“安置费”交给生产队,他们谁也没有意见。
即便如此,我或者我的身体还是不争气。首先是一干活就大汗淋漓,汗水从上往下,顺着辫梢往下滴,半天不到,浑身湿透。这无需大惊小怪,干活哪有不出汗的?然后就是饿、饿、饿!早饭之前出早工,饿!早饭吃了7、8个煮饼(即玉米面拍成巴掌大小的饼,煮好后连汤带饼一起吃。现在我隔一段还是吃,是因为粗粮健康,但是一顿只能吃一半大小的两个, 哈。)。不到午饭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地盼着下工。。。这也不奇怪,粗粮没有油水,不经饿。然而奇怪的是,无论饿不饿,我的肚子都在“叫唤”,肠鸣音很响亮,大到三四米外一起埋红薯秧的老乡都听得到,所以我时时处处会得到“特别”的、奇异眼光的关注。两三个月后,父母紧张了,因为这个期间我没有请过假,生理系统紊乱了。请教了医生,我服用了激素,这个方面似乎趋于正常,但其他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有所发展。每天汗流浃背,每顿饭前都在望眼欲穿,每次干活尽量跟别人保持距离,怕我的“响亮”的肠鸣音吓着别人,当然除了那位发小之外,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今年7月我回国跟中学同学聚会时,她还又提起这事)。
虽然还在坚持,但我回家的次数多了。有一次回家, 也辛亏是在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我休克了。当时是睡觉前跟父母聊天,说着说着我就不接话了。我母亲觉得不对劲,赶快过来一看,我已经不省人事。等我有了知觉,首先感到眼前是黑的(当时瞳孔已经散了),能听到母亲叫我,还有就是鼻子下面剧痛:母亲愣是掐人中把我“掐”过来的。
之后父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托人帮我办病退。对这个漫长艰难的过程,有两点想说说:一是开医生证明。二是打通当地的“知青办”(此单位的全名似乎是“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办病退,得先证明我有病,有什么病。要做到这一点,实际操作比听上去要难得多。原因是,没有医生能检查出我到底是什么毛病。这期间,父亲带我去了多个医院,看了数个医生,做了各种检查,我自己灌了多次“钡剂”,听到了种类各异的诊断结果。。。最后说是“胃下垂”加“胃肠功能紊乱”加“。。。”。
除了知青点的村干部以外,当时“知青办”的官员们也主宰着知青的命运。比起当今贪官们索贿受贿,动辄收受几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赃款,那时知青办的官员们也不干净,是收的不多,但那时人们都没钱,且物质极度贫乏。为了能把我办回来,我家给知青办的老王也行贿了,是木材。那时时兴打家具,但木材贵且不好买,而我父亲在山区的朋友正好给了点儿,多少立方,不记得了。
总之病退办成了,我也成了“等外”公民了。77年高考报名被拒就是一例。
比起当时成千上万的知青来说,我的经历真是无足轻重,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但我的确和1977 年恢复高考有关系;比起千百万知青所受的苦难来说,《芳华》里的故事整个就是无病呻吟;比起1977年那些报名或没报名、考上或没考上大学的人们来说,那些走旁门左道、拉关系、走后门、溜须拍马混入(而不是考入)大学门槛的工农兵学员,真是创了中国一个特殊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