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升学成归来,易家老爷有意让大儿子接管米店,开始让易升跟着自己做生意。易升在省城见识的多,一心想着要去城里联系联系,搞些洋机器回来,热热闹闹地发展米面生意。易家老爷也由他去做主,想试试他到底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如此一来,易远心有不甘,他不满的情绪却不敢当着他大哥的面说,只在背后嘟嘟囔囔的,说是老大一回来,老二就搁一边晾着了。此话传到易老爷耳中,不免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你要是有本事,怎么没能考上省城的学堂,像你大哥那样风风光光的回来呀?你也就只会跟着一帮小流氓在街上给你老子找麻烦。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没想到,易远赌气之下,竟然偷了金花房里藏着的好些细软,离家出走不见了踪影。易家老爷生他的气,放出话来从此不认他这个儿子,也不许旁人去寻他的消息,金花只能暗地里苦恼,又不知如何是好。
可心因为借了易升的钱,对他的邀约也不便拒绝,另一方面,想想他们兄弟两人其实是不一样的品行,不该让哥哥不明就里地替弟弟受罚,对他态度也缓和了起来。两人常常在一块儿,似乎又恢复了儿时的亲近。两家长辈看在眼里,都很喜欢。这天,金花和丈夫谈起了易升的婚事,易家老爷对这么亲事也是很赞同,他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易远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他只想着让易升早日接管了长丰米店,自己也好闲下来,逗逗孙子,安享晚年。待金花与蕙兰一提到这事,蕙兰立刻应允,直说感激易家不嫌我们可心门户低。金花立刻装作生气地说:这还是我们姐妹俩说的话吗?要说门户低,我当年嫁到易家的时候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他们易家也没嫌弃我,难不成到了下一代反而要加了这些新规矩吗?蕙兰笑笑,你当可心的婆婆我自然是最最放心的。你就挑个吉日把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我也了了一个心愿!
当晚,蕙兰来到可心房里,和女儿谈起了她的婚事来,说两边的父母都开始张罗了。可心马上反问:“妈,你还没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就替我答应下来了?” “这还用问吗? 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到现在感情也很好,易家家境又好,金花从小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你嫁给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心上人?” “我没有别人,但是,但是我还不想这么早出嫁,我还要多孝顺您呢!”“傻丫头,你嫁了人,我对你父亲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哎,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地合不拢嘴了,你不知道,金花也算是我们当年的媒人呢。当年呀,我们三个可好着呢,只可惜如今少了一个。”“行了,别说了。”可心怕蕙兰伤心,连忙打断她的话。
可心当然知道易升是一直喜欢着她的。小时候,调皮的易远欺负可心,每一次,可心都会哭着去向易升告状,她年纪小小的就已经知道谁是能够保护她的。嫁给他,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可心并没有蕙兰当年待嫁时的那份激动和喜悦。她有的是困惑,甚至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这样的婚姻对她意味着什么,能否给她想要的幸福和爱。或许,她根本就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是爱情。她心心念念的是台上那个风情万种,风流倜傥的驸马爷,举手投足间满是侠风义胆。而现实中,驸马又是个柔柔弱弱,受人欺凌的小女子。可心就这样一边憧憬着有驸马爷那样潇洒的男人保护自己,又一边想在现实中扮演这样的角色来保护和亲近卿衣。她糊涂得很,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于是一遍遍告诫自己,对卿衣的这种爱恋实在是可笑,这是姐妹之情,师徒之情,怎能和男女之情相提并论呢?难不成和母亲说,她另有心上人了,可是这个心上人要么是个戏里的人物,要么就是个女人?
可心想到这些,垂下了眉眼,长久地沉默着。而在母亲眼里,可心的这种沉默只是出于少女的娇羞,她想不出来可心有任何拒绝这桩婚事的理由。蕙兰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方巾,打开给可心看。可心一看,竟是一支银簪子,上面镌刻着的那一抹蓝在粼粼的银光中时隐时现。“这可是你外婆传给我的,是她的定情之物,现在我要把它再传给你。”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它小心包回原样,塞到可心手里。可心自己也觉得没有一点推脱的勇气,仿佛她的婚姻在她出生之际已经被写在命运的书上。现在,那一页翻开了,她必须要按照已经写好的那一个章节,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而卿衣呢,只是一粒不知哪里飞来的灰尘,不经意间,迷乱了看书人的眼睛,却改变不了书中的文字。
越是临近婚礼,可心越觉得无措。这些天,她几乎一有空就往卿衣那里跑,但每次心事重重,稍坐片刻就又离开了。卿衣看她每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三番五次询问都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
没了卿衣的鸿二班日渐冷落,再加上易远隔三差五带人去闹,让整个戏班不堪其扰。生意每况愈下,再加上一个旧相识也邀请鸿二戏班去上海演出,班主渐渐有了离开小镇的打算。临走之前,班主找到可心,两人一同前往去探望卿衣。三人叙了会儿旧,班主就谈到了鸿二班的去留和他应邀去上海的打算:“卿衣,你是个黄梅调的好苗苗,我看着你长大,一直花心思栽培你,才成就了今天的你。只是,自古红颜多磨难,你受了委屈。但我还想试试看,我想问你,你是否还愿意跟着我离开这个小镇,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的功底好,说不准吧,你就能在上海成了个角,就像严凤英一样,她唱的天仙配呀,蓝桥会什么的,要多好听有多好听,现在可是大红大紫的人物,如今谁不知道她的名字?谁见了不得敬她几分?”
可心以为鸿二班主是来辞别的,没料到这么一出,脱口就说:不行,卿衣绝不能跟你去上海。”“可心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把她从小抚养大的,像她的父亲一样,她为什么不能跟我去呀?”鸿二板起脸来。“这个,我,我是说,如果可心真得大红大紫了,那易远也会知道的,他被易家赶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上海,如果他又跑去戏班闹事,你要卿衣怎么办呢?你既然把卿衣当作自己女儿,相信您一定会懂得她的处境。”卿衣本来也没打定主意,听可心这么一说,便也推说要仔细考虑了再做决定。鸿二班主见状,就递给卿衣一张字条:“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这是我们在上海的地址,你要是有天想通了,我鸿二班的门,还是为你敞开着;角,也为你留着。”说罢便告辞了。
见鸿二走了,可心一时无言,沉默了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快小方巾,打开来给卿衣看,兰花簪依然是那样熠熠生辉。卿衣问:“哪里来这么精致的宝贝?”可心叹了口气,柔声说:“送给你的!”卿衣接过,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卿衣,我快要嫁人了,或许不能像以前一样陪你,但是我的心和这只簪子一样,在这,陪着你。” 可心刻意隐瞒了她要嫁到易家,怕伤了她的心。卿衣道: “嫁人这是喜事呀,瞧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是碰上了什么难事呢。我可是要恭喜你呢!按理说这么好的姐妹,我该送你个大礼的,可是你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是靠着你的接济。”卿衣的声音越说越低。可心见她情绪低落,连忙抱着她说:“你知道我最爱听你唱的那段女驸马,你就再为我一个人唱一次,算是送我的大礼,好不好?”卿衣点头,上妆更衣,于是,可心又一次沉迷于她熟悉的曲调中,只是这一次听了,却变得有些凄凉。可心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母亲,这簪子,既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你莫要怪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