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前些日子跟同事闹不愉快,闹出大动静,在办公室对骂。部门经理分别找两人谈话。经理给刘看同事的书面说明,内中列举刘的一大通不是,时间地点证人齐全。他傻了眼。
该同事不对的地方说不尽道不完,几个同情者悄悄告诉过他。他没及时笔录,光靠脑子记,脑子又不济,记得的只有碎片,很不全面。地点有了证人提不出,或者,地点有了证人有了,时间呢?
经理说,再这么闹,我的解决方案是:你们两个都调离,他去营销部,你去服务部。
貌似各打五十大板,他吃的是暗亏。营销部是公司的核心,吃香喝辣,收入最高,是晋升主管的不二路径。服务部属清水衙门,跟政府工差不多,公司设立这么个部门,算是鸡肋。
心情不好,回家吃饭,跟老婆不过三言两语。上床前,他想起,老婆饭桌上的脸色非常难看。老婆也是上班族,莫非也遇到不顺心的事?他没多问。他打算,等自己这边平静下来,再过问老婆的遭遇。
起床吃早饭,老婆的脸色不改,跟昨天好像一样难看。他问,昨儿怎么啦?老婆说,别给我装蒜。他想了想,小心地问,我先认错。告诉我,我哪儿错了?
老婆大小眼不眨,盯了他半天。他被看到不好意思。老婆很久很久对自己没这么关注过。他心想,外头花再红,比不上自家的草。儿子是自家的好,老婆也是自家的好。
老婆脸上的肌肉放松,说,算了,跟你这样的人较真没意思。
他说,就是就是。怎么样,该告诉我了吧?
老婆说,昨天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记得?
他摇头。
她说,22 年前的昨天,你就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
他咧嘴一笑,说,22年前?是不是远古哇?那时还有人类吗?
老婆口里停止咀嚼,眉头一挑,说,不跟你绕圈圈了。昨天,可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刘用力擦自己的脑门,啪地一声脆响。他说,你看我,大喜的日子!你看这是……
老婆只是冷笑。
他说,你言语一声,买包买首饰还是请吃饭?我立马给你办下来。
老婆笑起来,说不出算哪门子笑。
刘给自己搭台阶,说,你看你看,该记得的记不得,你—不,是咱俩—大喜日子的都忘掉。太不像话,太过分,连我都饶不了我。
才过了几天,他跟老婆聊起初中的峥嵘岁月,说到一个转校过来的女同学,描述她跟班主任是啥啥亲戚关系,她劳动时辫子一收一放的动作,她写作业咬圆珠笔发出的声音。老婆问,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老想这个女孩?他脱口而出,没有,不需要特别记,历历在目。
老婆大小眼不眨,盯着他看半天。这个眼神他熟,好像最近在哪儿见过。他记起来了,教训极为深刻。
刘心想,不该记得的记这么清楚,太不像话,太过分,影响家庭和睦嘛。
唉,最近怎么了?进入事故多发阶段?
几番思考,他总结出三句感言:
该忘记的莫记,该记住的切记。
该忘记什么,该记得什么?
取舍务必得当,人生只求安稳。
他把三句话敲进电脑,用36号粗体字打印出来,嵌入一张画框,摆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每天当成友好的提示。他不怕别人看见。同事基本上是外国人,读不懂中文。几个同事问,那是什么意思?他说,中国古人某某的名言。同事端详几番,说,中国字象小盒子,挺好玩。
他觉得,光提示还不够,还应该具体做些什么。
新年来临的前几天,办公楼附近新开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健身馆,对附近写字楼的上班人员提供优惠。他先到里面参观,对跑步游泳之类的不感兴趣,对每周三次的瑜珈训练课倒觉得挺有吸引力。他觉得,瑜珈不但健身,而且可以醒神。他最近的状态不佳,不全是上了一定年龄的关系。他的心智有点走偏,他有必要调整方向。
健身馆的月费为40块,签约送一个月,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退出。他当场签了约。
次日,他踏入瑜伽练习厅。音乐是印度的,老师不是印度人,是青年秃的白人男性。他有些失望,走神的时间有点长。
老师说,各位,做瑜珈,最高境界是脑中空无,身心彻底休憩。开始,我不能这么高要求你们。练习中,集中不了精神属于正常,思维跳跃属于正常。我希望,你们至少想那些美好的事情,打个比方,回忆过去一个月的种种美好—— 回忆一生很困难,我知道——尽可能不让任何烦恼侵入。
刘跟着操练。回放最近一个月,东寻西找,搜不出什么美好。往前推,再往前推,他又想起初中的那个女同学。他睁开眼。女同学的影象消失。他看到老师的眼睛,好像其中有责备他的意味。他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那位同事的诸多不足。唉,原来怎么想不起来?那个老兄作恶多端,我怎么给他欺负得体无完肤?瑜珈就是好,一打坐,全能想起来。他越想越气,怒火升腾,王八蛋,我要好好跟你算帐,算总帐。
好容易等到课程结束,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跑回办公室,他摊开纸笔,才写几个字,脑袋卡壳,同事的恶行忘得一干二净。
他撩一眼自己新立的三段座右铭,恨恨地写下几个大字:
新年新打算:永不再忘!!!
另:明天做瑜珈,莫忘纸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