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农和米勒的职场沉浮及芳华，读《烈火与愤怒》随想3

史蒂夫米勒是一个未老先衰的32岁男人，《烈火与愤怒》一书说他是“一个55岁的男人被捆绑在一个32岁的身体里”，其实此言差矣。在他油光锃亮的大秃头下，是一丈瘦长的脸和一双深邃而鹰鸷的眼睛，这尊容无论如何也和年轻不搭界。

这两天，作为白宫高参的米勒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惴惴不安，还是应该暗自窃喜。原来由他操刀主谋的一份代表白宫的移民改革计划，在全国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反共和党严打非法移民的高调标语，这个草案居然提出给一百八十万幼年来美的非法移民合法身份乃至公民的地位，以换取中止每年五十万的家庭移民名额，如此一来，美国合法移民的数量将被腰斩。

应该说米勒的出手非常狠辣，让对手民主党处在一个极其不舒服的位子，一方面，将近两百万以西裔为主，幼年来美并视美国为家的年轻人能得到合法身份，实现美国梦，这对民主党基本盘的诱惑实在不小；另一方面，腰斩合法移民，和美国多元化的立国之本唱了反调。手心手背都是肉，米勒挑拨离间的设计，让民主党及其支持者有点无所适从，反击都找不到发力点的感觉。

也许有很多人不熟悉川普的这个智多星米勒，总统曾经自豪地说“我有两个史蒂夫”，说的是前首席策士史蒂夫班农和这位秃头史蒂夫米勒。但是，这两位史蒂夫，却绝不是老川的卧龙和凤雏，因为他俩资历相差太远。2007年，米勒还只是杜克大学的大四学生，而班农已经是媒体公司的CEO和一个成功的制片人。在他们进入川普竞选团队的时候，班农是保守媒体中坚BreitBart的CEO，而米勒只是赛深思参议员办公室的一个文员，靠老板的推荐才接近了川普。只是，班农和米勒的意识形态极其类似，都是狂热的白人民族国家主义者，很快词语沆瀣一气打得火热。外人都认为米勒是班农的亲随（Protégé）,根据《烈火与愤怒》一书记载，班农搞笑地称米勒为“我的打字员”。

根据《烈火与愤怒》记载，老小史蒂夫联手的第一个作品，可能是早在政权交接期间，为了实现川普在竞选期间禁止穆斯林入境的竞选诺言，班农向米勒布置作业：“起早一份总统令（Executive Order，EO）”。

虽说米勒的个性绝对和谦虚低调不搭界，但这突如其来的重大责任还是让他腿肚子有点转筋。他勉强咽口唾沫，艰难地问班农：

“班叔，咱也就是一80后，啥叫EO，见都没见过，怎么写”？。

但是班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停留窗外木兰树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心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金戈铁马，百年之后的风云涌动。他的思想，是革命家天翻地覆的思想，关乎“白人文明”的生死存亡，是以五十年一百年为单位计算的，眼前这点小事，实在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米勒再次殷勤求助的目光终于唤醒了面沉似水而内心激荡的班农，他不耐烦地迸出一个单词：“Google”。

1月27日，2017，在川普宣誓就职的整整一个礼拜后，这份由米勒疯狂Google并剪刀加浆糊炮制而成的“禁穆令”，终于刻上了总统的大名，并在左派媒体中激起恐怖和愤怒的反弹，移民社区的惊恐，主要机场的拥堵瘫痪和抗议的狂潮，美国各政府部门的困惑和盲从，一切都糟到不能再糟了。

但班农却露出满意之色，他不要一切顺利，恰恰要的就是一片混乱，太下大乱来达到天下大治，以表现和常规政治的割袍断袖的决绝。

这是第一场战役，小史蒂夫就这样在老史蒂夫的带领下成长起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一年这么眨眼般过去了。老史蒂夫班农如今已经在白宫丢官，搞政治破产，与金主决裂，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境；而昔日的跟班马仔小史蒂夫米勒却官运亨通，被提拔为总统资深政策顾问，负责起草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命运的移民草案。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产生这种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效果？这还要从美国职场生存的三大要件谈起。

一，Visibility。我在美国职场多年，听过不少同胞抱怨自个做项目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但是到头来要面对领导层了，上台做报告出风头抢credit的却是“老印”，领导在关键时刻看不着他，此之所谓没有visibility。

这个道理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文革初期，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旁边少了刘少奇，大家就知道他的政治生命完结了。如今党中央的夏季北戴河大会，江泽民李鹏90多了颤颤巍巍走不动就是搀也要硬挺着上台转一圈，就是向他们的势力传递一个信息：主子的影响力还在。

班农也在业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岂能不懂这个道理？据凯丽燕的统计，总统一有签署重大命令或和下属合影留念的机会，班农一准儿挺着脖子望前凑。可惜啊可惜，班农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川虽然大骂主流媒体是“fake news”，但是私底下看CNN上瘾。据说他在卧室里有三个大屏幕，看CNN/MSNBC让他心潮起伏斗志昂扬，再看狐狸新闻又让他得到极大享受并获得灵感。川普看重的visibility，并不是下属在会议室里放power point夸夸其谈抢镜头，而是在媒体前不顾一切地为主子冲锋陷阵，如果你看我前一篇文章，就知道为什么凯丽燕受到宠信。这个就不是老史蒂夫的长项了，这个人太自负太狂妄，自以为是思想家兼哲学家，自重身份爱惜羽毛不愿意上电视打口水战。比如，各位即使是关心政治的同修，有人在电视上看到班农露面的吗？没有。

但是米勒却显示了他的智慧。

1月7日上午十点半，2018，在CNN华盛顿总部，米勒刚刚结束了和CNN男头牌Jake Tapper的一场近乎吵架的采访，或者，更准确的说，是CNN主持人断然中止的采访，干脆地告诉米勒“你在浪费观众的时间”。在媒体，如果主持人和嘉宾吵翻，嘉宾拂袖而去的情况并不少见，特别是象白宫高参米勒这样直达天听的人物。可奇怪的是，人家都轰了，米勒居然自己还不走，CNN没法子只好叫了保安，才把这位瘟神送走。

白宫高参被媒体动用保安架离现场，这够丢人的吧？但米勒不这么想，因为他坚信，在白宫总统卧室的被窝里，正有一双炯炯的目光在关注着大屏幕上他的表现。

果然，就在米勒被CNN保安架出之后没有几分钟，总统推特发出“我的史蒂夫米勒毁灭了CNN的TAPPER, 看哪，这个CNN小丑的仇恨与偏向”！

这只是一个例子，米勒就是靠这样的厮杀一步步赢得了老板的欢心，而班农只知道在白宫小圈子里，用同事的话说，Suck his own cock。 同时，在媒体上的自我封闭，也许让班农郁闷的心情得不到发泄，结果，他找到了一个不该曝光的地方去寻visibility去了，也就是接受了《烈火与愤怒》一书的作者Michael Wolff的采访，口不择言，酿成大错，这是后话了。

二，站队。在公司爬管理层梯子，站好队跟对人是最重要的。老川上任以来，手下是三股势力争权夺利，班农的“白人国家主义”帮，幕僚长Priebus的共和党建制派，和女婿代表的家族 + 华尔街高盛势力。米勒被人认为是铁杆儿的班农帮，但是他的派系背景非常薄弱。米勒的后台势力是前参议员，现司法部长赛深思。老赛因为回避川普的通俄案调查，被总统认为不忠，已经失势了。那么睚眦必报的老川会不会把秃头米勒这个资浅之人也连带地轻视上了？米勒当时的光景，让人非常地不看好他。

随着总统任人唯亲拼命提拔女儿女婿，通俄调查越来越逼近川普家人，三国鼎力的局面演变成班农联合幕僚长Priebus共同抗拒女婿。这角力的三方都知道老板虽然痛恨主流媒体但是耳根子软特别容易受主流媒体的摆布，于是各自拼命向媒体泄密，希望川在媒体听到个一鳞半爪迁怒于对手，然后白宫班子又开始高调拿泄密，虽然个个都门儿清：人人都在泄密…

眼看天下大乱，女婿失势，作为老史蒂夫的徒弟的小史蒂夫，应该怎么选边，向谁下绊儿，似乎是和尚头上的虱子…

米勒比班农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一句中国古训，“疏不间亲”。

3月，2017，疑似来自司法部和FBI的泄密揭露了中国安邦保险集团和女婿家族的秘密经济往来；

5月，2017，《纽时》和《华邮》两大报同时曝光女婿家族打着总统旗号在中国招徕投资移民的丑闻;

…

司法部FBI对总统通俄的调查，就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虽然奸细还没有抓到一个，却连带把川普商业帝国的坏账给查了，让早有公器私用投机倒把嫌疑的女儿和女婿，感到喘不过气来。

时任FBI局长的Comey,因为盯住川手下高官福临和俄国的不清不楚不肯松嘴，被女婿和他老丈人视为眼中钉。

开除Comey的第一个绊脚石，就是总统首席策士班农，他警告总统：“通俄事件本是三流新闻，但你若对Comey贸然动手，就会让它发酵成世界上最大的新闻”。

老臣的逆耳忠言抵不过家人的察言观色和伺机递话。终于，在五月一个严寒阴冷的周末，在老川新沼泽西的度假别墅，女婿把自己和老丈人开除Comey的精神传达给了一个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角色，小史蒂夫米勒，命令他起草开除Comey的文书。米勒是怎样地绕过了自己的师傅而和女婿搭上了线，恐怕将是一个永远的谜。

显然，米勒敏锐地判断出，总统把家族企业的作风给带到白宫来了，一个女婿半个儿，紧随女婿是不会吃亏的。但是为了双保险，他还拉上一个一个叫Hope Hicks的不到30岁的女人，共同撰稿。这个女人和老川的关系之密，得总统信任之深，已经不是这篇文章所能涵盖。简单地说，Hope Hicks在白宫班子里有个外号，“影子”，川普的影子。

一切如班农所料，开除Comey仿佛巨石丢进平静的水面，让妨害司法的企图昭然若揭，司法部愤然任命特别检查官穆勒，随后的调查导致老川阵营四人认罪伏法两人协助调查。老川应该感谢班农的勿谓言之不预吗？

三国袁绍的谋士田丰，劝主公不可出兵官渡，不听，反而被下狱，袁绍才有官渡之战的惨败。大家都以为田丰有先见之明要咸鱼翻身：“袁将军大败而回，君必见重矣”。可是田丰头脑清醒：“袁将军外宽而内忌，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

川普的Comey乌龙导致穆勒调查，就好像是袁绍的官渡之败，他也像袁绍一样外宽而内忌，一点也不感谢忠言逆耳的谋士，反而最后让他落得个身败名裂求告无门的下场。相反，不仅女儿女婿的地位纹丝不动，参与开除Comedy这个馊主意的两个八零后，米勒提升为资深政策顾问，hope hicks 提升为白宫公关部首长。米勒抓住了老板的性格，在他手下混，办事不利或搞砸，未必就会倒霉，而忠诚站队，才是飞黄腾达的秘诀。

只是这样一来，老小史蒂夫就闹翻了。

三，在职场混，visibility也好，站队也罢，最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让自己轻易被取代。一个码工程序猿，都知道code要做好document，可document做太好了，公司把你开了找个新人接手毫无压力；而把document做的表面圆滑实际云山雾罩，老板一计算，把你开了再招仨也未必填的上这个坑儿，说不定你的工作就保住了。

班农对老板不忠，据说他在离职之前，就已经在策划一个所谓“A Trumpism without Trump”的运动，因为他感动于白人民族意识之民气可用，但是对朝秦暮楚的川普又信不过。怎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徒弟米勒策划的“A Bannonism without Bannon”，却已图穷匕现。

米勒完全能够取代班农。班农的白人国家主义意识形态，文档做的太好了，被米勒全盘接受并发扬光大。同时，在镜头前，米勒有凯丽燕的嘴皮和脸皮，在人事上，他有女婿的圆滑和老成。对川普来说，班农充其量是一个光想不干没有团队精神的麻烦制造者，而米勒才是放阵前可冲锋陷阵，坐营帐可运筹帷幄的将才帅才。

但是，米勒的真正登堂入室，还需要和师傅的一个真正了断。

班农在《烈火和愤怒》中放炮，说川儿子女婿通俄是叛国，摸了老虎屁股，和川彻底闹翻了。就在米勒被CNN保安架离之前的那场唇枪舌剑中，米勒骂走了背字的师傅是个“愤怒的满怀报复心之人”“他在总统身边的作用被夸大了”。躺被窝里看电视的川捅，看到米勒这个投名状，满意地笑了。

在我写的班农身败名裂的博文下面，有网友解气地留言：“真是个丧家犬，滚得越远越好。 God bless America”。 我只能说，你们高兴的太早，踩在老史蒂夫班农尸体上而高举班农大旗的，是一脸诡异微笑的小史蒂夫米勒。

写完这个故事，正赶上城里帅哥美女晒芳华。说来你可能不信，政客也有年轻的时候。请看底下两张芳华照里的青涩，谁能看出今日狠险鹰鸷的老小史蒂夫的影子？

 

 最后闪芳华，纯粹为了不给男同胞丢人，以免背上扭扭捏捏的骂名。记得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说人生就象在海边捡贝壳，结果一翻箱倒柜真找到了一张海边捡贝壳的芳华照，一晃二十多年，感慨万千，当年那个海边晒得黑黑的志在四方的青年，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