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溪山庄—78—风雪痴话

风雪痴话 

当我和丝黛拉走向河谷的时候,雪已经小了。风很大,雪在树上无法积累,河谷的世界便成了白色的大地和冬树的颜色。

我来到山坡下,那里有一个丝黛拉喜欢的池塘。每到多雨的季节,不大的水塘便成了一片宽阔的水泽。

我惊讶于这里的景色。树林丰郁的河谷低处,树阻掉了风,雪树银花的世界仿佛成了童话。丝黛拉在水塘高兴地跑着,跳着,游着,全然无视寒冷。我摇摇头,也走进结冰的水里。

没有再落雪,但天依旧阴着。

我沿着小路缓缓高去。因为雪的颜色,路边年轻的白桦竟显得有些沧桑了。

小路已经有人走过,与我一样,孤独的足迹只有狗陪伴着。世界很奇怪,人们都会说灵魂的存在,但灵魂至今依旧无法让人描述。我想,灵魂或许只是每人心底的一种自我意识。这种自我意识永远无法与人分享,也不愿让他人窥视。于是,所有人的灵魂都是孤独的。

我看不到自己的灵魂,但知道这种自我意识的存在。我一直感到,陪伴这种自我意识的,似乎总是山水或另一种生灵,绝少是另一个人。因为这山水或生灵永远不会利用你,出卖你,是安全的。

我走上不高的山顶。茫茫的雪原上,此时只有自己和丝黛拉的足迹在延伸着。

风很大,山上的雪不时被风卷起。山顶的雪并不深厚。我想起西伯利亚北部的普托兰斯基自然保护区(Potoransky Nature Reserve)。在这片北极圈附近,俯瞰西伯利亚大地的高原上,生活着一种盘羊。在冬季,当其它动物迁徙到谷地避寒的时候,这里的盘羊却会逆向迁徙,来到千米之上酷寒的山顶,并因为风而生存下来。

山顶的雪因肆虐的狂风无法厚积,使得盘羊能够从浅雪中挖取食物,并得以奔跑躲避敌害。自然的造化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在极寒与死亡之间窄窄的区域,竟是这些野羊的生存空间。

我此时站在风雪里,并未感到过于寒冷。春季的雪已经失去了冬的威严,被春风摆弄着。山坡的金雀花(gorse)已经开放,此时被半埋雪下。黄色的花朵很易让人看出是豆科植物。

我来到这块熟悉的巨石前,看着对面的山。那是在鸽溪能够看到的山坡,此时已几乎与天同色。

做花园我喜欢天然的东西,特别是石头。喜欢,便想占有。天经地义的感觉,人人如此。我沿着岩石走了一圈,幻想着能天降神力,能让我把这块岩石搬到鸽溪院落。幻想有时的确可笑,却是真实的。

一旦远离现实,幻想便是童话,更是痴话。我感到,无论人们怎样理性,总无法避免这些这样的奇想。事实上,世界上很多曾经的童话,如今都变成了现实。我知道,如果能把这样十几吨重的岩石托在掌心,大概要等我变成天王或如来了。我在风雪中摇了几下身,好似变化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变成了我。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修建自己的花园,我是无法把童话化作现实的,充其量也只是把一些幻想变成痴话。我一直感到,人在一生能做成一件事便不是虚度。我感到很无奈,一事无成的自己似乎一直在虚度着。

人生的味道在于怎样去发现和体会风景。风景不会刻意而来,人生之舟也无法总在优美中航行。随意在生活的思绪,点滴在路上的念头,随机而来的贪欲,以及此时在风雪中的希望,都决定着每一天的感受。

当生活远离儿女情长,走在风雪的人依旧会思索。太阳在遥远的地方炽热,但我所感受的只是季节的温度。

我在想着,地球所接受的太阳能仅仅是太阳散发能量的几十亿分之一。太阳系所接受的太阳能总和也微乎其微。这些能量不可能消失,但去了何处?当这颗恒星燃尽的时候,太阳的质量在转化为能量后会有多少变化,这些变化,又会在何处取得平衡?

我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如果物理学中能量和质量守恒的理论是正确的,便一定会有答案。我在想,宇宙中有无数颗恒星,其最终能量和质量的散失,也一定会承接在一个地方——那一定是另一个人类尚不能感知的宇宙。

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2 所提示的,或许是,另一个宇宙只接受光与辐射。

如果一种存在只接受射线和能量,人类便无法感知。黑洞理论是物质化的。尽管其理论上存在的引力波已被证实,黑洞理论似乎只可以用来解释现存的星系。但是,宇宙中广泛存在的光量子和能量的终极点在何处?这些光子和能量会承接在或转化为何物?如果宇宙中存在介质,人类又该怎样去重新思考真空?

我依旧无法回答自己的提问。这个问题也只能让另一个爱因斯坦或霍金去解了。

我知道,解开这个问题,便懂得了部分宇宙,也解开了时间之谜,会让人类走进历史和未来。

在风疾雪漫的山顶,我和丝黛拉走着。在天地间我可以提问,但这般的痴话是无人去听的。我深知,痴语无解,痴话无声,也只有痴人才会求解,才会去听。

我看到,在这个世界上,风情飘念皆为幻,儿女情长才是真。就像没有多少人知惑一样,也没有多少人乐于解惑。在很多时候,如同发现问题比解决问题困难一样,提出疑问往往比解疑更为艰难。对于大多数人,身外之事永远与己无关。当肚肠塞满酒肉,口红胭脂的谜团似乎更有诱惑。

我是个粗人,于是没必要去戴上文化的光环,更不必用那些典洁高雅去装饰自己。痴话痴说的世界是随意的。在这个世界和时代,既然粗陋荤素皆入我心,也自然会嬉笑怒骂地痴出心来。

痴心总会妄想。在风雪中走进这般妄想的人,也一定非痴人莫属了。我想,既然已经痴了,何必再去试图精明。我感到,即便作为痴人,其实也早已看出,在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都是傻奸傻诈的精明。

山上的风吹去了虚浮,让粉饰世界的雪也有了一份安稳。河谷的雪为我提供了条件,让自己的每一步都会踏出印记。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否有雪,所有人的脚步都会留下足迹。但只有那些对人间增赋价值的人,所留下的痕迹才会长久。

人生的行版终是有痕迹的,所面对的,也总是怎样去取悦自己的心灵。记得曾说过,心灵是不需要美化的,美化,便是在遮掩丑恶。

我想,心灵是属于自己审美的本色,是能够去滋养和丰富的。在我看来,本色的魅力是无上的。为了这份魅力,人们走去山林,走去原野,走去冰川,走去河流,去羡慕那里生灵的自由。对于我,对本色的向往大概是一份痴念,因为在本色的世界里,痴人守梦,也是一种生活。

我依旧在风雪中走着。这里没有宇宙,没有阳光,也少有温度,却是我和丝黛拉的世界。在这片世界里,我封冻了自己的情感,却在向风雪痴着情话。

我想,当痴念于心,当痴话为念,这本色的憨痴,便一定是属于自己的味道了。

感谢!

有人说,傻人有傻福。我想,也一定有人,身在傻中不知福。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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