橹声欸乃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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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乘坐大轮船航行在我们中国人引为骄傲的长江上,领略过那“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也曾乘上皮筏惊心动魄地渡过那浊浪滚滚的黄河;我还曾经深夜躺在万吨巨轮的船舱里听着那大海的波涛,汹涌的浪涛把人折腾得只想呕吐,但喇叭里还在播送着柔和的女声独唱“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在那“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子湖畔,我与一、二知己泛舟在垂柳堤畔的粼粼碧波上。在烟波浩淼的太湖,亦曾与二、三同学驾驭摩托艇乘风破浪……这些航行给我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回忆,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可是,有那么一次农船上的夜行,却令我终生难忘。

说来话长,那还是我刚刚被人正式称作“医生”的时候吧。一天,我和一位同事到离镇很远的一个大队去检查疟疾的预防服药工作,大队保健员(即后来的赤脚医生)一定要我们吃了晚饭回来,我们也就老实不客气,在他家饱啖了一顿。冬天天黑得特别早,幸亏那天是月半,一轮明月把银色的光辉洒满了田野,照亮了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我和同事边走边谈,只顾了嘴上,没顾到脚下,我一脚踩空,在农民罱泥挖的岸沟里扭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使我不得不坐下来。经过一番搓揉后,疼痛越来越厉害,而且脚背也渐渐地肿了起来。我的同事自告奋勇要背我回去,但走了十几步就气喘吁吁,不得不把我放下。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他去找附近农民想办法。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田埂上,除了怒号着的朔风外,万籁俱寂。望着树梢枯枝上的明月,我忽然想起欧阳修的两句诗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过这诗情画意与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大相径庭。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吧,我同事领着一个人来了。月光下,这人看上去将近五十岁的样子,身板儿挺结实,一张黑黑的脸上挂着微笑,是典型的忠厚老实的庄稼人。他二话没说,就把我背在背上,大步流星向他家走去。到他家后,他老伴忙着烧水,他儿子张罗船,新娶的儿媳妇把新房里的被子放到船上去(后来才知道,因我是医生,怕我嫌旧被子脏)。不一会父子俩就一个撑篙,一个摇橹,把我们送往镇上。隆冬的深夜,寒风刺骨,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不时还得用竹篙“破冰前行”,我睡在舱里,盖着他家新媳妇的新被子,倒也不觉得冷。橹声欸乃中夹着船邦划破冰渣的嚓嚓声,天空中银盘似的月亮随着我们一起前行,不由使我想起张九龄的诗句“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夜,静静的,只是在经过村落时,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是孟浩然的诗句。我很喜爱月夜,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优美的文笔描写的意境令我赞叹不已。可惜同样的月光,不啻有天壤之别。船梢上父子俩摇着橹,月光下,他俩的脸上挂着汗珠,他们嘴里呼出的气在凛冽的寒风中化作了白雾。我对这父子俩的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要不是这两位好心人,我孤身一人,在寒冬荒野中不会被冻僵么?走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的水程,终于到了医院的河滩边。老伯的儿子把我背到床上。夜已深,乡下医院食堂无人值班,连瓶开水也没有,我同事张罗了半天,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找到。父子俩看出了我们的窘态,就说:“我们不饿,乡下人只要随便什么地方躺一躺就行。”睡到床上,我又疼又困,不久就沉入了梦乡。第二天,阳光直晒到床头我才醒来,想叫人向父子俩表示谢意,但同事告诉我,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走了,说是还要回去罱河泥。那天晚上没顾上问人家的名字,此后也从未见过面。有一次我与他们大队的保健员说起这事,想托他打听一下,表示谢意,他说这种帮人的事,在乡下司空见惯,不必挂在心上。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位老伯的形象还是会经常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虽然我至今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有时看到报纸上报道一些见死不救的事例,不由得令人愤慨。与这位农民老伯相比,这些人不是太渺小与可耻了么。三十多年了,老伯要是还健在的话(我一直在默默地为他祝福,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健康长寿)该快八十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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