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灰
作者： 爱百合
于“此时，此身，此地
像草木虫鱼一样，
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
--朱光潜
（1） 引子
斜风细雨的夜晚，窗外的树枝花影都被吹弯了腰，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滴滴哒哒地落入耳畔，让人心底生凉。
老公刘朝阳回国探亲，张兰哄睡了儿子又给女儿读中文书，一个小时下来口干舌燥，心中感慨，夫妻俩搭伙过日子，真的是缺了谁都不行，不在的时候才能体现出平日里被忽视的另一半的价值。
总算熬到女儿妞妞该睡觉的时间，妞妞到卫生间洗漱，张兰得空斜倚在女儿床头拿起手机查看微信，老公没有任何消息，朋友圈转发的一篇鸡汤文倒是颇有意思。
鸡汤文大意是身处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女人们最好不要指望嫁个男人就能“他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爱情是锦上的花，有所附着才鲜艳......一个女人把自己活成锦，男人，爱情，友谊，都会为你锦上添花。这世上除了生死和赚钱，别的都是小事。所以没有爱情的时候，女人就努力赚钱吧，因为变成一个身无分文的老穷鬼才是最可怕的啊...钱能解决99%的问题，而剩下的1%，是你有钱没钱都解决不了的。
公众号里许多女性读者点赞留言，张兰哑然失笑，看来原本崇尚爱情至上追求浪漫生活的文艺女青年们在物质社会的泥潭里也日渐沉沦了。
鸡汤文作者关于爱情的观点， 张兰百分之百认同，没有面包的爱情是靠不住的，正如鲁迅老先生所言：“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可是关于金钱至上的观点，张兰就不敢苟同了。
四十不惑，如张兰这般被婚姻家庭柴米油盐磨炼多年的家庭主妇而言：爱情和金钱与生死相比犹如鸿毛，即使爱情热烈绽放如牡丹也无百日之盛，而有钱人未必人生如锦，一桩婚姻于当事人双方是锦下棉还是棉上锦只有夫妻俩本人说得清，外人旁观犹如雾里看花，终究是有偏差的，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旁观者眼里只有锦之光鲜靓丽却漠视了锦上灰。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漂亮的东西显而易见，现代人为了过上所谓的更好的生活不知不觉就沦为了孜孜不倦的赚钱机器，然而获得任何东西给人所带来的满足感都是有限短暂的，所以越来越多衣食无忧的现代人抑郁了，自杀或避世......
妈妈：“我是你生的，为什么会有爸爸的基因？” 九岁多的妞妞刷完牙回到卧室乖巧地爬上床躺在了张兰身边，打断了妈妈的思绪。
张兰放下手机，抬头注视着女儿漂亮的杏眼里充满探询的目光，心头涌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爱读书的宝贝妞妞，小小年纪居然已经开始思考人生“大”问题了。
“因为你也是爸爸的孩子呀。”敏感话题，张兰含糊其辞，企图蒙混过关。
谁知，精明的小姑娘不上当。
“妈妈，《Childcraft》里提到爸爸有sperms (精子），妈妈有eggs（卵子），可是书上没说爸爸怎么把精子放到妈妈的身体里？”躺进被窝里的妞妞继续刨根问底。
妞妞在家里跟父母说中文，在学校说英文，英文用的多，所以妞妞的英文阅读水平已比中文阅读水平高出一大截，小姑娘遇到自己不会用中文表达的意思通通讲英文。
“呃......”张兰故作沉思，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回复女儿提出的尴尬“造人”话题。
“爸爸给了一个精子，妈妈给了一个卵子，在妈妈肚子里有一个叫子宫的美丽大房子，精子和卵子相遇成了好朋友就创造了你，所以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宝贝，不早了，快睡觉吧。”张兰低头，装模作样地把本来铺好的被子枕头又假意调整了一番，试图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
曾经，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妈妈骗她，“你跟孙猴子一样，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年她可是傻乎乎地就相信了，女儿爱读书，精子卵子都知道，显然不好骗。
“no interaction(没有互动），爸爸的基因怎么会到我的身体里？妈妈，妈妈......”妞妞拉着张兰的胳膊撒娇，继续追问。
“妞，我们人......其实，其实也和动物一样......”张兰犹豫着着要不要在年幼的女儿面前提及“性交”这个禁忌话题。
“妈妈，电视里两只雄鸟打架，打赢的雄鸟就把雌鸟压在身子底下mating(性交）。妈妈，爸爸也和你mating吗？”妞妞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妈妈，张兰不禁扶额，神啊，果然淫者见淫，小孩子纯真无邪说起“禁忌”话题毫无心理障碍。
“妈妈，爸爸怎么才能把精子给你？”妞妞继续追问。
“呃......你猜的没错，我们人......我们人也有，也有sexual activities。”张兰一咬牙鼓起勇气脱口而出，这时候说英语感觉更容易说得出口。
“But how (但是怎么弄）？”妞妞不依不饶。
“呃......”张兰真心觉得跟小姑娘解释什么是“夫妻生活”有点别扭，应该说“鸡鸡”还是说”男性生殖器”？
面对女儿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张兰觉得即使是善意的谎言都说不出口，正为难，妞妞却恍然大悟道：“啊哈，我知道了，爸爸亲妈妈，把sperm吐到妈妈嘴里，妈妈咽下去，精子和卵子就在妈妈的肚子里见了面，我就发芽了。”小姑娘小嘴半张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昏昏欲睡，困了，对刚才的话题突然就没了兴趣。
“宝贝真聪明，快点睡吧，已经十点了，晚安。”张兰长吁了一口气，关了灯，走出女儿的卧室，到隔壁房间查看早已熟睡的儿子棒棒。
三岁不到的棒棒每天晚上8点准时上床，此刻睡得正香，小嘴无意识地砸吧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张兰俯身亲亲宝贝儿子柔嫩如凝脂的小脸蛋，心软得化了一般。
这个宝贝蛋，来之不易呢。
张兰的丈夫刘朝阳在国内拿了经济学硕士，申请来美国读经济学博士。刘朝阳来美国后发现读经济学博士将来毕业后工作机会少，教授工作机会很难找，读了三年就转专业，仗着自己深厚的数学底子改学金融统计学，如今在硅谷某大保险公司任职精算师。
张兰来美国本来是要读物理学博士，读了三年听大家说搞基础物理学科研究方向的不太好找工作，就转学了好找工作的计算机专业，张兰拿到计算机硕士学位后在硅谷一家网络公司做数据库管理。
妞妞出生时刘朝阳和张兰都在上研究生，课业繁重生活压力大，无暇照顾女儿，妞妞在父母身边生活了半年，就由来美探亲的爷爷奶奶带回中国照顾。女儿被带回国内寄养，夫妻俩只有在放假期间才能回国探望孩子。
幸运的是两人毕业后都在硅谷找到工作，马上攒钱买房子。加州房价高首付也高，为了攒首付款，被寄养在中国的妞妞只到上小学才被接回美国。不是做父母的心狠，实在是双职工养孩子的花费成本很高，而刘朝阳和张兰的父母家境普通，没有财力资助儿女买房。
刘朝阳来自农村，是家里的长子，底下六个弟妹虽已成家，但都是农民家庭，经济条件不宽裕，指望最有出息的大哥一人负担父母的养老。
张兰的家境要比刘朝阳强些，但也强不了多少。张兰的父母只是三线城市的普通公务员，收入有限，辛苦攒下来的工资换成美元不值一提。
刘朝阳和张兰夫妻俩目标一致，齐心协力，省吃俭用攒够了首付马上买了一栋有四个卧室的好学区独立屋，但赶上硅谷房价暴涨，房子市值连翻了几番，登时扬眉吐气，腰杆挺直了不少。
在外人眼里，刘朝阳和张兰也算是加州硅谷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了，折合成人民币，就是千万富翁。刘朝阳也幸福地感叹，以前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这个农民的后代也能当上千万富翁的地主，而且还是永久房地产权，如果将来不卖的话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能一直继承下去。
实际上，刘朝阳这个百万富翁也是徒有虚名，房价市值涨不过是是纸面价值，自住房不能卖了变现，涨了的价值也是纸面价值，日子还是普通人的小日子，该省的还是要省着花。当然双职工家庭有房有车收入稳定，量入为出，小康生活水平还是有保障的。
衣食无忧，生活安逸，在美国找到成功移民归属感的刘朝阳和张兰唯一遗憾就是妞妞到上学年纪才回到父母身边，曾经他们为了学业工作房子，牺牲了家庭的幸福，错过了陪伴女儿成长错过了许多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宝贵瞬间。
妞妞被送回国时还只会坐不会爬，张兰的奶水好，把小姑娘养得似粉嘟嘟的肉团，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小脸上葡萄似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配上两只颇为显眼的招风耳，像极了天津杨柳青年画里抱着金色鲤鱼的胖娃娃......临上飞机前刚睡醒的娇滴滴的小人儿正美美地在妈妈怀里吃奶，突然被奶奶抱走，大哭不止...... 当时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女儿最初离开的几个月里常常萦绕在张兰耳边，张兰每每念及，都忍不住泪。
所以后来他们想要老二，想弥补失落的遗憾，可惜尝试多年，月月落空。张兰在步入高龄产妇之际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老天爷终于还是发善心，给了她第二次努力做个好妈妈的机会。这一次，张兰下决心一定要亲自抚养教育自己的孩子，尽可能地让孩子们在父母身边享受正常快乐的童年。
作为高龄产妇，张兰怀孕初期就出现流产迹象，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张兰毅然辞职，安心保胎，并把女儿从中国接到身边，心满意足地过上了相夫教子的主妇生活。
张兰不工作，家庭收入减少了许多，但是年纪渐长张兰的心境也日趋从容豁达，已看淡了年轻时的野心看淡了富贵名利，认命吧，不要太执著，搭上一生幸福追求虚荣。钱少点怕什么，够花就行，有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量入为出就好。
钱算什么？孩子最重要，孩子是无价之宝！
孩子们都熟睡了，张兰洗完澡后独自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无聊地拿起手机把微信朋友圈又扫了一遍，仍是没有老公的消息。月圆之夜，张兰念及回国探亲的丈夫刘朝阳和国内年迈的父母双亲，忧心忡忡。公公胃癌住院做手术，婆婆年迈，刘朝阳的农民兄弟们出力不出钱，家里的积蓄拿走了三分之二。自己的母亲刚做了心脏支架手术，父亲身体也不好，幸亏张兰还有个姐姐，住在同一城市，多少是个依靠。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操心的事多了去。张兰心烦，网上找了篇小说《桃夭》消磨时间，开篇插科打诨，还蛮好笑。读到“搞同学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弥补遗憾，该出手时就出手......有情的定情，有爱的做爱......虽然我名花有主，希望你敢来松土”，张兰笑不出来了。
高中同学会张兰不在意，反正有什么暗昧也是青涩的少年记忆。大学同学聚会可就不同了，刘朝阳会不会碰到初恋女友何婉呢？会不会重温旧情，像老房子着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何婉可是校花级的美人，所谓的一帆风顺的幸运儿，良好的家世，聪明的头脑，傲人的外表，双十年纪就娇艳得如一朵招蜂引蝶的花，自然有实力将学霸加校园风云人物的毛头小子刘朝阳征服为裙下之臣......而张兰，跟何婉一比自卑如丑小鸭，除了学习成绩可一较高低，其他都是路人甲的平均水准，顶多算是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
当年，张兰刚进大学，刘朝阳时任校级学生会主席带队接待新生，张兰初见刘朝阳就芳心暗许，但是刘朝阳直到大学毕业也不知张兰是何许人。因为暗恋所以时刻关注，张兰无数次目睹刘朝阳跟女友在校园里卿卿我我的亲热场面都黯然抹泪......以前的那些酸楚和漫长等待中的煎熬和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张兰夜不成寐。
有朋友问她为什么喜欢刘朝阳，就是俩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也说不清。如果是踏入社会彼此在相亲市场上遇见，也许会衡量家庭背景，长相年龄以及职业前景......那时候，相识于青春花季，她看见他，一眼就心动了，简单纯粹，没有什么为什么，心生欢喜，死心塌地。
人总是贪心的，拥有了心爱的人还想要更多，比如全心全意......许多折磨我们的爱和伤痛，都只因为心里独有他或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