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长在山间,生活中难见工业产品,家中除了大量书籍我可自由翻阅,玩具基本都是自制。学龄前无非树枝石子,花草虫蚁,在无边的想像中,可为宫殿、兵舰、战争、庆典。大了手头灵巧,可以制作愈加工细巧妙玩具,且一般是大孩子先研发成功,小孩子再跟进学习生产,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印象极深一个是水枪,一个是纸子弹枪。
水枪第一版是把除了顶珠的圆珠笔芯套在一截气门芯上,气门芯开放端打死结。把水龙头开至极大,利用水流压力,把气门芯灌满,玩时用手指做开关,不要滋水时用手指堵住圆珠笔芯的头,用时挪开便是。这种水枪灌水极不易,就有心思灵巧的孩子要在笔芯处增加一个密闭装置,增加灌水时的压力,就找了聚合板和聚酯板。这几样东西加工都不易,要先有刀具。刀具一般是捡拾来的锯条,用布条缠好一头,另一头耐心磨上几天,因钢好,可以制作极锋利的刀片。有了刀,才可以斩斫,手艺好的可以加工出比水龙头管径大一点的圆形板材,中间还要挖出一个小洞,刚好把除了珠的圆珠笔芯塞入,还要缠上线布,做密封垫片用。灌水时有圆板封住水龙头,压力陡增,气门芯很快鼓胀灌满。这便是第二版。
后面还有改进,但是革命性改动没有了。这种水枪在小朋友中极为流行,便携,持续火力长。
纸子弹枪更为工巧,基本照着真枪的样子,以细铁丝折成,用橡皮筋做动力,有触发装置。一经研发成功,有无数的孩子不断改进设计,由单发至连发,至独立弹夹,子弹全用废作业纸折卷而成。往往课间十分钟里可以组织班级小战一场,放学大可集团军作战了。我从未自己独立制作过一枝这样的枪,倒是有小伙伴从兄长处换出枪来,要换我的大红圆。
说到大红圆,要说一下女孩子喜玩的一个游戏,抓子。
一套子是五个,一套游戏有好多关,可以一个人玩,可以无上限多人玩。一般第一关是先撒五子于地,捡起一个,叫本子,其余的叫地子。抛本子于空之际,抓起一个地子,再翻手接住本子。不碰其它诸地子并成功接住本子的就赢这一手。其后续关更难,一般是抛起一个本子,抓起2个地子,3个地子,4个地子。抓地子又分把抓和点抓。把抓就是一把抓来,点抓要鸡啄米般一个一个来,需要本子抛高,争取时间,这样抓完再接的难度就大了。一代一代的抓子高手不断推进难度,本子从一个到多个,抓地子动作加单触地和多触地。总之本子抛得高,接得准,地子捡拾灵巧,是这项运动的关键技术。
我,是我们院里的抓子顶尖高手,一代霸主。
我除了手快手稳,抓子技巧精湛,主要的功夫还在琢磨这些“子”上。
我们小朋友的子,一般都不讲究,多是石子,杏李之类的果核,猪脚骨等。也不成套,遇到什么是什么。我就讲究得多,玩抓子必要用“套子”,就是一套一套的子,要么全石子,要么全杏核子,而且要精心挑选打磨,一般本子都比其它四个略小而沉,好抛高,又不飘。最好的地子要似飞碟的样子,可以在出手的一瞬间排好阵,要么三个一起,要么两个一起。我技术到达巅峰时,可以随手扔出想要的任何布局。而且我推出了一整套赌赛制度,本子、地子的名字也是我发明出来并统一称呼。正式赌赛时,输的那方要输子,有时是单个子,有时是一套子。输赢的筹码大小,全看个人对对方的正确估计和对自己技术的信心。
我花了一年时间,拣选打磨了一套杏核子,是我常用的一套子,因久经摩擦,光润之极,颜色呈红,小伙伴们见我出这套子都惊呼:“大红圆来了!”
大红圆从未败过。
我靠着大红圆这套子,稳稳坐上了抓子头把交椅,一坐就是好几年。院里小朋友们也接受了选子磨子理论,用子也开始讲究起来了。
比我小的一个秦家妹妹,是抓子界后起之秀,技术好,我们经常一起玩。我把选子磨子的窍门都教给她,后来她发现了一样好材料:砂岩。我们住处河边有风化厉害的砂岩,小朋友也可不费力敲打下一大块,加工容易,几乎可以打磨成想要的任何样子。秦家妹妹打磨出一套几乎完美的子,其中一个还有一小片化石在里面,更是金贵,被秦家妹妹用作本子。秦家妹妹叫她这套子是化石子,轻易绝不出手的。我也磨了一套砂岩子,发现磨损厉害,一套子用不了几次就磨擦变形了,不好控制,就弃用这种材料,还是专心选合用的桃核杏核作子。这样院子里的小朋友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是我为首的传统派,坚持费时费力磨制果核子,一派是秦妹妹为首的新派,使用容易加工的砂岩子。
两派实力相当之际,谁都想引领高标,决战就不可避免了。
春日,秦妹妹带了几个人课间找我说,放学在小花园赌赛,大红圆对化石子,赌套子,就是输的那方,要把一套子都送给赢方。
我就应战了。
放学后我先回家作好作业,喂好鸡,就揣着我的大红圆上路了。到了小花园一看,好家伙,基本全校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女生来了多一半,男生不知道女生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有来看热闹的,挤不进场子,爬在边上海棠树上。
海棠树下一块地嵌有光滑瓷砖,是我们的抓子顶级赛场。秦家妹妹选这里,也是对大红圆的尊重,我对秦家妹妹一笑。
秦家妹妹自己做了一个好看的花布口袋,她的化石子都在那个小口袋里。我的大红圆就是在我衣兜里,我闭着眼睛一摸就知道谁是谁。
开战吧。
这场比赛在我们院的抓子史上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边上的小妹妹们听说过没见过的关卡和技巧这次全看见了。
我和秦家妹妹都顺利进阶,没人失误,两人表现都是完美!谁先失误谁输,也没个五局三胜什么。
点抓四子触地,点抓已经是很多人从没到过的高级关了。这轮我们要抛一个本子,然后一个一个抓起四个地子,抓地子的时候不许碰其他地子,再触一下地,然后翻手接本子。这基本上要把本子抛起来2米左右,才有这个从容时间。
我先,本子抛歪了一点,周围小伙伴一阵惊呼,我点抓四子触地后不得不起身伸臂才接住了本子。总算接住了,我坐下看秦家妹妹。
秦家妹妹抛出本子,就是完美一条垂直线,直上海棠花树中,她点抓也极为利索,就是手小,点抓四个地子已经吃力,触地的时候赶紧调整手里的四个地子,才有空间接住本子。本子是她引以为傲的那颗有化石的子。只见本子滴溜溜直堕下来,秦家妹妹的小手稳稳接着,一切都没有悬念。不料这本子落在秦家妹妹手中,和其它地子大力碰撞之下,居然分作两半!脆弱的砂岩,经受不住这个撞击!
围观的小伙伴一阵叫喊,秦家妹妹眼见化石子毁了,当下大哭。骑在树上的男生马上下树汇报:“她们女生比抓子,大红圆赢了!”秦家妹妹哭得更凶,丢了余下四子,自己跑了。
从此抓子传统派一统江湖。
秦家妹妹却再不找我玩抓子了。我年龄渐长,和小妹妹们也玩不到一处,她们技术不行,头几关都过不了,我和她们玩很是无趣。
后来要搬家,爸爸妈妈只给我一个纸盒的配额,可以装我的私人物品。我想了半天,把大红圆送给秦家妹妹,她又哭了,把大红圆装进原来装化石子的小花布口袋。
搬家来了大城市,一下长大,开始认真读书生涯。
昨天和小女儿玩,兴起表演了几下抓子,小女看得目瞪口呆:“妈妈,我觉得你可以去奥运会!”我大笑!
记起我的大红圆和秦家妹妹,不知她们都怎样了!
女儿说:大红圆一定变成好看的开满花的树林了!
我想秦家妹妹也一定是花落子满枝,应该不再爱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