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修拉的画我喜欢看,但是从来没有产生过亲近感。我想那是因为他画里的冷与寂静。修拉(Georges Seurat 1859-1891)一生短暂,只活过31年岁月。生前不为人知,在画圈里除了遭诟病就是被批评,包括那些印象派的朋友。梵高在弟弟的客厅会朋友,大家相互打趣。高更说塞尚是用“脑袋”画,梵高是用“心”画,洛特维克(Lautrec)用“愤怒”画,而修拉呢?“修拉不会画!” ,率真又刻薄。修拉就是戴着这顶“不会画画的画家”的帽子一直画到死。
这幅Une Baignade à Asnières (安涅尔浴场)作于1883-1884。19世纪的巴黎充分体现工业革命的辉煌成就:城区飞速扩建,街道扩宽,道旁竖起了气派的(今天依然盛气凌人)豪斯曼风格的建筑(Haussmannien)。经济持续繁荣,闲置资本大量涌进艺术品市场,艺术蓬勃发展,普通老百姓手中也有了活钱。人们享受着技术带来的进步、发展所创造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工业革命前一年劳作365天的人们现在可以休息星期天了,于是街上奔腾着的马车(有着多节车厢的公共马车),铁轨上呼啸着翻滚着浓烟的火车把人们带到郊区散心。45分钟马车车程、有塞纳河流过的Asnières 成为了巴黎人周末郊游的热选之地。
人们蜂拥而至,暂时摆脱了喧闹的城市,却也把喧闹带给了宁静的郊区小城。“安涅尔浴场”就是截取了这喧闹的一刻把它固定在画布上。修拉画笔下的这一刻,世界是静止的。远处高架桥上轰隆而过的火车只衬出了前景景像中的寂静,犹如“震耳欲聋”中的“聋”。
修拉的笔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把喧嚣变成寂静,体现出宇宙之大像。Un dimanche après-midi à l’Ile de la Grande Jatte (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这幅画中人物众多,拥而不挤,每个人物的位置与角度都是反复研究后安置的。修拉不是高更所说的“不会画画”,他只是不用高更“血管荷尔蒙外在流淌”的方式画,他用的是科学的方法:研究色彩的视觉学,化学,物理,心理学,当然还有数学,他要把画画变成科学的事情。于是,如果严格遵循他的点彩画法(pointillisme ),画家就可以从调色板— —这个带来困惑同时又能创造色彩奇迹的鬼东西中解脱出来。他认为世上没有单一的色彩,色彩是和其它的色彩对照才成其为色彩。所以,我们在他的画作上看到的是一个个单一的点不间断地映衬,得到的是或明亮或暗沉的画面。
喧嚣是什么?如果能够像生物实验那样把喧嚣做成切片,喧嚣就是无穷无尽的寂静的叠加。就像影视里激烈的战争场景,炮声隆隆、子弹横飞。一按暂停键,所有的喧闹都变成了寂静,比荒芜墓地的寂静还要寂静。修拉用点彩叠加出了喧嚣深处的寂静。
伦敦的国家画廊(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印象派展厅。偌大的空间人头攒动,有股无声的喧闹。修拉的“安涅尔的浴场”几乎占据一整面墙,用那明亮的色彩冷冽的气氛把我定在了它跟前,那一刻我的心情只能用“海上生明月”来形容。有评论说“修拉的野心”,就像塞尚的风景展示的是独立于人的视野、情感之外的大自然,修拉要用科学在画布上让人们看到宇宙亘古的寂静与洪荒,而它就在喧嚣的尘世。
我曾问数学家:数学到底是什么?他回答:数学是美!修拉的寂静难道不是宇宙之大美?而修拉却说:人们在我捣鼓的东西里感受到了诗意,不、不、不,我只是在践行我的方法,仅此而已。(Ils voient de la poésie dans ce que je fais. Non, j'applique ma méthode, c'est tout!)
题外画:
高更的椅子,梵高画
梵高的椅子,高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