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老人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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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困难时期 1959 – 1961/1962

戴相陵

 

我有幸在九岁到十二岁期间,度过了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

三年困难时期,又与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联系在一起。据官方报道:1959年到1961年的连续三年里,我国九亿亩耕地中,有六亿亩受灾。三年自然灾害,据说是导致1960年到1962年的三年困难时期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些都是官方的新闻导向。而非官方的说法,却有很大的差异。首先是农学家和气象学家,他们对连续三年有全国范围的自然灾害说法,提出质疑。而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则一针见血地指出,三年困难的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归罪于1958年大炼钢铁、大跃进和三面红旗的政治和群众运动。

三年困难时期的特征是以大饥荒为代表的物质匮乏。据某个非官方统计,我们江苏省算好的,饿死153万人;而临界的安徽省就很惨了,饿死了633万。三年期间,全国非正常死亡人数高达3200万以上。

 

购物要计划和排队

 

三年困难时期,可以算计划经济的顶峰时期了。在1958年以前,我国就实行了粮油棉的统购统销。所以购粮证和粮票布票,人们已经习惯了。

拿粮食为例。爸爸妈妈是国家干部,每个月28斤。外婆和杨姨算社会上没工作的,吃25斤。中学生每月32斤。我在三年级以后,有24斤,两个妹妹还小,只有20斤。

家里买米是我的任务。每次去粮站买米,都要带上粮证和粮票。交粮票后,还得在粮证上做记录。标准(面)粉一毛六一斤,大米一毛四一斤,中熟米一毛二。由于中熟米的出饭率高,南京话叫胀锅,所以也要计划,不是有粮票就能买到的。

购买食油也是这样,油票和粮证都要带着。进入三年困难时期,食油的定量从每人每月四两减为二两。如此之少的油水,所以麻油就算奢侈品了。当年的记忆中,很少有麻油香。

随着国民经济越来越困难,票证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几乎涉及了所有的生活资料。肉票、糖票、豆腐票、煤票肯定是要的。鱼票、禽蛋票、酒票、香烟票、工业卷,好像也是有的。

由于涉及面过大,总不能每件商品都印发票据吧,比如说火柴、煤油?于是又新添了购物证。在物资匮乏的顶峰,买酱油也要在购物证上登记了。这时,外婆叫我去买了好几次食盐,囤积在家里罐子里,以防不测。果然,没有多久,买盐也要购物证了。那时,烧菜用有点发黄发黑的粗盐,一毛多一斤。精白的细盐,又算稀物了,偶尔在饭桌上用作调味的。

低工资、低消费,连温饱都不能达到的社会里,吃,确实是每天的头等大事。粮油的定量如此之低,肉的定量是每人每月二两,人们只有把眼光投向了蔬菜。

蔬菜也要凭证按计划供应。可是有计划并不能保证供应。菜场去迟了,就没菜买了。所以要起早排队,才能买到菜。我是家中长子,十岁左右,妹妹还小,于是买菜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排队买菜,是困难时代里的一道风景线。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床出门去菜场排队了。人们吵吵嚷嚷,插队吵架打架,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日子长了,必定会睡眠不足。于是就想出了一招。在前一天晚上,就去放上一个破篮子或者砖头,算是排过队了,第二天仍然算数。可是这招棋很快就不灵了。第二天跑去一看,破篮子早被踢到远远的一边了。看看排头几个凶神恶煞的嘴脸,我只好排到最后一个了。他们都是地头上有名的恶少,人家也要每天吃饭。

偶尔也有占便宜的时候。有时候,菜还没到,突然前面一阵骚动,说是换地方了。于是一声呼啸,大家都向新卖点不要命地冲去。这时,我短跑、爆发力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一阵冲刺,我往往都是前几名。任奶奶是任应培老师的老伴。她小脚跑不动,每次换地动静来到以前,都要叮嘱我,要我也要提起她的篮子再起跑。

开始,菜场还有苞菜卖,后来苞菜变成了飞机苞菜。那是一种没有长好、不能包拢的苞菜,菜叶厚厚的,灰色,有点带紫。缺油少盐地烧出来,很难吃,发苦。最后,就连飞机苞菜也没有了。每天只能买到一点点浸泡过的黄豆和粉条。

 

大饥荒

 

一代祖国的花朵,我们老三届,在童年长身体的关键时刻,遇到了共和国史上、甚至是中国现代史上,最大的饥荒。这三年,对我们后来生理和心理的成长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举足轻重的。

我们城里的一群,应该感到幸运,因为老天没有把我们投到一个乡下农民的娘胎里。即使在供给最紧张的年月,我们每月24斤商品粮的计划,一直在供应着。城里人,尤其是大城市人,是不大会饿死的。

可是没有足够的食油、素菜和副食品的支持,每天八两米对我来说,是肯定不够的。当然,粮食不够是针对每个人的,爸爸妈妈外婆他们,也不够吃。

 

我们家不知从什么地方搞了很多胡萝卜。每天中午都是胡萝卜饭。后来,胡萝卜吃完了,又来了胡萝卜干。长期下来,我对胡萝卜产生了反感,以至于见了就恶心。直到现在,不管再怎样宣传其营养价值,我对胡萝卜都产生不了食欲,正所谓是被胡萝卜吃伤了

其实,我是没尝过没了胡萝卜的滋味。那就是中饭从两尖碗缩成了两浅碗,那晚饭不是更等不及了吗?

家里的晚饭倒是白粥,没加倒胃的胡萝卜。可是两小碗稀饭对我来说是打不到底的。每当第二碗吃得不见一粒米时,我就开始添碗。那些粘在碗上的粥汁,对我来说是那么香甜、过瘾,绝不忍放弃。舔过的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反着光。在我眼里,连洗碗都不需要了。

 

我恨吃蔬菜是有历史原因的。三岁到七岁在全托幼儿园里,就是蔬菜伺候。七岁回家后,才开了一年荤,又赶上了这三年,中上的四块肥肉就没影了。

一开始天天是炒青菜。对我来说,难吃之极。有一次,我试图强行吞咽时,还真的怄了出来。以至于阿爸指责我,怎么见了蔬菜就要哭了?

那时我害怕学校老师的程度超过家里的妈妈。我的不吃蔬菜一度曾是开家长会时,妈妈向老师告状的主要项目。

后来,青菜也没了,飞机苞菜上了桌,我都记不得是怎么吃饭的。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口吃的,算很不错的了,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更要感谢降临在一个父母是当老师的家庭里。

我们家在院子里一直被视为有钱的。爸爸妈妈的工资确实远远超出一般老百姓的所得。可是在那个年月,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东西。我之所以能渡过难关,身体后来还可以,有着其它的原因。

即使在最困难的时期,每天早晨,我们家都有两大瓶新鲜牛奶,瓶盖上扎有南京农学院实验牧场的腊封纸。那时,该牧场的奶牛,就养在附中北操场后面的山下。每天凌晨送奶人沿街送奶,自行车后面的两边,挂着一瓶瓶的牛奶,也是当时的一道风景。

牛奶一直是高档食品,当然不是每家都能喝到的,尤其是在每月二两肉二两油的日子里。月底去续订牛奶时,必须要验证公家证明。一份是阿爸的,证明有病。大概是指他1956年的那场肺结核的恢复,需要长期营养吧。另一份是妈妈的产妇证明。我的小妹妹姜树容在1960415日来到了这个世界。

两大瓶牛奶原先是两磅,后来又变成了两斤,瓶子也更大了一点。每天早饭时,滚烫的牛奶倒进了四个小碗里。阿爸有他的一碗是理所当然的。其余的三碗,就给了我们作为接班人的三兄妹了。妈妈、外婆和杨姨,好像她们只煮牛奶,没大喝过。

我对家里的牛奶,印象一直很好。尤其是稍微冷却后挑起的奶皮,可称为盖世佳肴了。

感谢附中和教育学院的领导,或者医务室和总务处。他们开的这两张证明居然有终身制效应,使我们家的牛奶供应延续下来。直到196810月,我才暂时告别了牛奶,奔赴苏北农村,改喝胡萝卜山芋干玉米粥了。

 

那几年,附中有时会搞到一些山芋分给教工。山芋一到,各家奔走相告。在后山地窖里分山芋时,好像一直是笑眯眯的丁文卿老师记账,以后就在妈妈的工资里扣钱。过秤后,用板车拖到家里,堆在床底下。

山芋是个好东西,比胡萝卜好多了,生的熟的都很好吃。一次的分得,可以解决很长一段时间的肚子问题。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削山芋,大妹妹一刀削到了手指,鲜血直流,嚎啕大哭。

为了解决油水问题,我们四处打听,想方设法,在店铺里买点东西回来。

我一度每天中午到一家叫三牌楼公共食堂的馆子里,在第一张桌子上等服务员的菜单。菜买到后就放在饭盒里带回家。没多久,这家馆子也没荤菜了。陵村旁边的一家干炒作坊,我也去买过油炸毛鱼。三牌楼有一家卖猪大肠猪头肉的卤菜店,是我们家第一个发现可以买到肉汤。于是全院子每家都去了,三毛钱一锅地打回来。用肉汤晚上煮菜稀饭,要强过萝卜干、咸菜、白粥好几倍了。问题是,这些探索发现,都是昙花一现。不久,不是店铺里人满为患,就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了。

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全家也偶尔上馆子打牙祭。不过,那要花去家里很大的一笔钱。

下关的一支香、山西路的味正香、鼓楼的马祥兴和鸡鸣酒家、杨公井的四川酒家,都是我那时的记忆。其中味正香的那只烧鸡,使我终生难忘。吃完回家得意之际,妈妈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不准到外面乱讲我们上馆子的。

再到后来,馆子好像不是有钱就能上了,要凭什么票了。于是爸爸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就餐券。上面印着高级脑力劳动者餐券。他还搞到了高级知识分子的食油补贴券,每月高达一斤。

就是这些,缓解了我们家的吃饭危机。可是,这是仅仅是大饥荒中的我们家。

走出院子,看看平民百姓们;再走到街上,看看那些涌进城里来的乡下饥民吧。

 

大院外面的老百姓在饥荒中的困难要大的多。普通平民百姓收入很低,他们没有其他可利用的社会资源,也不可能得到国家对知识分子和干部的照顾。

经常有乞丐进入院子要饭。他们的衣服破烂,什么都要。可是在困难岁月,谁家还会有剩余的饭食? 连我在晚上还要舔碗呢。看着他们手上的黑乎乎的破碗要不到饭,我很可怜他们。

有一个老太婆是靠拾垃圾过日子的。她就住金川们附近。好像没有老伴,只有一个无业游民的哑巴

 

大院外面的老百姓在饥荒中的困难要大的多。普通平民百姓收入很低,他们没有其他可利用的社会资源,也不可能得到国家对知识分子和干部的照顾。

经常有乞丐进入院子要饭。他们的衣服破烂,什么都要。可是在困难岁月,谁家还会有剩余的饭食? 连我在晚上还要舔碗呢。看着他们手上的黑乎乎的破碗要不到饭,我很可怜他们。

有一个老太婆是靠拾垃圾过日子的。她就住金川们附近。好像没有老伴,只有一个无业游民的哑巴儿子。有一天,她在院子的大门口长跪不起。她祈求想讨得一双旧鞋穿穿。可是她的指望落空了。院子里六家居然一家都省不出一双旧鞋给她。她是哭嚎着离开的。

有个同学叫张金强,家住在萨家湾的金川河的桥底下。家里是开小店的,家境照理应该比其他市民要好。店面冲着街上开,家人就住在店后面黑洞洞的披屋里。有一次,我在他家玩。桌子上摆着一大碗豆腐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白里发黄。张金强无意地说了一句:豆腐渣不好吃。只见张母在旁边瞪着眼,对他怒喝一声:耳*****好吃?意思很明了:不吃豆腐渣,就吃耳光子。张金强马上附和地端起碗,向嘴里扒了几口豆腐渣。我也皱着眉头尝了一口。豆腐渣缺油少盐地煮出来,又粗又臭又涩嘴,很难下咽。

那时候流行着两种疾病:浮肿和肝炎。大家都清楚,都是吃不饱和营养不良引起的。而良方妙药,竟是麦麸子做的窝窝头。

城里人开始向主食、副食、蔬菜以外寻求食源。附近的一家军区机关食堂发明了用蚯蚓做菜。生物学家们培养出了小球藻。黄色的液体,说是很有营养。可是这些发明,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饥民和难民

 

有一天早上,院子里的大人在议论纷纷,说是昨天夜里捉住了一个坏人。原来,在大概半夜的时分,有人发现冬青树底下有动静,于是就大喊有贼。大人们都跑了出来,在树丛里拖出了一个人。此人的衣服破得一丝一条的,也不知什么时辰潜入院子里的。被拖出来后,吓得浑身打颤。最后在吵吵嚷嚷中,他被扭送居委会。

其实,这个世界当时哪有这么多坏人?可能这个人,只不过想借青纱帐过一夜罢了。

他们只是乡下人。这些年有大批的乡下人背井离乡、逃荒要饭,涌进了南京市。他们在街头游荡露宿,四处寻找乞讨食物。这些人绝大多数来自安徽北部临淮关、蚌埠一带的淮河两岸。那一带,饿死了大批的农民。还没饿死的,就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

南京市民显然不欢迎他们的光临,把他们当作坏人,至少是不想劳动的懒汉。他们穿着几乎是清一色的又脏又破的黑棉袄头,在南京人冷漠的眼光下晃动。其实,饥民们只不过是想要口饭吃。

在饿得没办法时,他们也偷也抢。听说在街上,时有发生小孩手中的大饼被抢的事件。还有的饥民,有意朝他人手上的食物上吐吐沫。当人家嫌脏不要的时候,他们马上就捡起来,顷刻之间,就吞进了肚里。

很多难民溜进了饭馆,向用餐者伸出黑黑的手。用餐人感到恶心时,也会给点硬币或者饭食。更多的饥民,是在眼巴巴地等客人吃完,然后没等服务员上来清理,就把盘子里的残汤剩饭,一扫而光。

下面是我初到美国一文第九节里的一段回忆。

记得有一天,微雨蒙蒙,杨姨带我去鼓楼医院去看眼科医生。挂过号后,杨姨领着我去医院大门口。她从小贩那里买了一块蒸米糕递给我。不料我不慎没接住,雪白的米糕顿时落地,眼睁睁地看着水泥地上肮脏的雨水顷刻间渗入,米糕由干变潮、颜色由白变黄,肯定不能吃了。

我头也不敢抬,准备挨骂。但马上听到有人问杨姨:要不要了?紧接着,一双瘦骨嶙峋的黑手,把那滩又潮又脏的米糕给捧走了。

整个事件从发生到结束一共才几秒钟。我始终低着头,没能看到小贩、杨姨和那个饥民的脸。

 

下关热河路上的盲流

 

尽管当年的日子不好过,但在学校里接受的,却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我们年龄不大,肚子也老是饿得咕咕叫,可是一天到晚,都在立志做英雄,抓特务、抓强盗、抓小偷。

此时,南京市民对涌进城里的饥民与坏人联系在一起。有一次,老师讲了街上的偷窃和抢劫,又读了一些少先队员见义勇为的故事。我们很自然地认为街上的饥民就是又偷又抢。

在先进事迹鼓舞下,放学后,我们三四个同学,决定上街走一趟,寻找当英雄的机会。

我们一行由盐仓桥出建宁路,来到了下关的热河路。

热河路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使我们不解的是,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几乎是清一色的盲流。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破烂黑棉袄。

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我们开始寻找战机。可是半天也没看见一个小偷。有一次,一个饥民的嘴,几乎已经要贴到了店铺卖的烧饼上了。可是,他就是没动手。

这天,我们没有看见一个小偷和强盗,多少有点失望地回家了。

可是,这天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庞大的由饥民难民组成的盲流群体

 

通货膨胀和自由市场

商店里的空货架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东西又逐渐地返回了货架。可是,这次重新上架,是以一种建国以来从未见过的面目出现的。

周围人们首次发现有水果糖卖,是在中山北路察哈尔路口的那家小店里。售价五元人民币一市斤。硬糖用透明的玻璃纸包着,一颗有我们小孩在地上打的玻璃弹子球那么大。剥开糖纸,糖果是淡黄色,放进嘴里,尽管没有水果味,但很鲜甜,显然是白糖造的。否则得话,味道会有点苦,颜色会呈黑色。

这糖果上市的全新面貌在于它的价格:五元一斤。要知道,当时普通职工的月薪只有三十元左右,一个家境还好的市民,每个月的生活费,当然是以伙食费为主,才八九块钱。差一点的家庭,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呢。

也就是说,这样的糖,老百姓是买不起的。于是,大家称它是高级糖

紧接着,店铺里又出现了高级饼子。它的天价,也很少有人问津。

老百姓对此很无奈,有儿歌为证:高级饼子、高级糖,高级老头儿上茅房!我在街上、学校,也跟着平民同学一起哼着。

这是我们这一代记事后的第一次通货膨胀,尽管受严格计划控制的基本生活资料,煤电水米油盐,没有涨价。

与通货膨胀同时出现的是自由市场的兴起。在计划经济时代,自由市场是不合法的,是与黑市投机倒把这类贬义词汇放在一起说事的。国家当时对自由市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是不太容易管,还有可能指望它能解决一些吃饭问题。

与国营菜场的一片冷清相反,自由市场却是一片活跃。走到三牌楼菜场和热河路菜场外面去转转。这里的黑市,可以买到几乎所有的副食品:鱼、肉、禽、蛋、菜。

问题仍然是价格。记得自由市场刚出现的时候,鸡蛋两毛五一个,一块钱四个。在价格顶峰时期,煮熟的山芋卖到了八毛钱一斤。

有些同学的家里,也开始搞起贩卖来了。有一个同学,从家里拿来了许多票证,布票、肉票、糖票都有。显然,他家是搞贩卖票证的。我知道这些是好东西,还抹下了面子问他要了两张回家。妈妈觉得感到非常惊奇。

有一次,我到一个张姓同学家玩。他家是六合人,从老家贩来了成筐的鸡蛋。我问他一块钱几个。他没去问大人,就给做了一个手势,说是七个。回家后,妈妈给了我一块钱,要我去买。第二天,他拿着我给的一元钞进里屋去向他母亲要鸡蛋。结果,只有四个。看着我失望的样子,他安慰我说:我随手给你拿了四个大的。

 

生产自救

(昨晚下班,疾车回府。有一野兔,在车灯前,横穿公路,险些杀生。触景忆事,故出此篇。)

在几乎见不到荤腥的日子里,市民们开始养鸡养鸭,生产自救。

公鸡啼鸣,母鸡下蛋,鸭子呱呱叫。西瓜圃桥的周边地区,象农村一样。但它没有乡下的那份清爽,因为本身就高低不平,谈不上干净的石子路、烂泥路上,又增加的各种家禽的粪便。

发展家庭畜牧业,有人还动了真格。楼子巷口的一家,养了几只羊。我们家曾不定期地从那儿买过羊奶。羊奶没有牛奶好喝,有点怪味,可是要比清汤寡水强许多。

信不信由你,唐老师家在院子里也养了一只小羊。拴在一个角落,冬青树给糟蹋了一大片。羊毛、羊角、羊尾巴、咩咩叫,羊臊味,还有撒了一地的、黑绿色的、黄豆大的羊屎蛋,这些,都是我得到的对该动物最初的感性知识。

可能是院子里其他人有意见,那只羊很快就消失了。

城里人干事,喜欢你看你、我看我、一窝蜂。有一段时间,几乎每一家都养了一窝兔子。我家也不例外。

在楼下的厨房外面,放着我家的兔笼子。兔笼是用葵花秆绑在一起做成的,五尺长、三尺宽、两尺高。我们养了三五只小白兔。开始是长毛兔,阿爸还给它们剪过毛。后来,换了普通的。养兔,就是为了吃肉。

妹妹还小,作为长子,每天割兔子草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当时也没有多少繁重的家庭作业,加上成绩好,我放学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割兔子草。刀是从来没用过。剪刀,效率也不高。最后还是用手拔。

由于家家养兔,近处的草很快就没了。于是,树叶就成了饲料。自己个头不高,而且爬树危险,所以树叶也不能解决问题。

有一天中午放学的路上,恰好与八中放学的大同学们同路。只见一个大个子男生,他一路走,一面抬头伸手,把能到的白杨树叶都摘了下来。很快篓子里就满了,叶子自然是去喂兔子的。当时,我对他身高所发挥的作用,真是羡慕极了。

我只有在把目光投向远方的草源了。瘟臭的金川河流域在宋家埂一带,有着肥美的草源。那里两岸的草,又嫩又绿。只是此地河岸陡峭,再加上一不小心,踩进淤泥里,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兔子肉很好吃。一只红烧出来,也不止人均二两肉了。热气腾腾,又细又嫩又香。

感谢苍天,在鸡鸭兔羊人共舞的生物圈里,那几年南京既没有爆发过传统的鸡瘟兔疫,也没有现代的禽流感。

与其他五家一样,我家在院子里也占有一条隙地种菜,一米宽、十几米长。

自留地上的主要劳动力是外婆。她才六十岁,据说从前家里是地主,可能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

地头上种是葱蒜,后面就是瓜、角、茄、菜,当然是以青菜之为主。全院子曾经有大面积种植蚕豆、向日葵和落花生的日子。

种菜,如果不是为了调解生活节奏,而是纯粹是为了吃菜,那还是很辛苦的。外婆每天要花很多时间在园子里经营。在干旱的夏天,院子里那口井,是大家竞争的场地。每家都有一个吊桶,黄昏时,就开始打水浇菜、争夺水资源。手脚慢的、来晚的,井水很就快见底了。直到文革期间的1967年,我们都长大有力气了,才想到只有把井掏深,才能解决问题。

收获季节是兴奋的。

秋季的一个星期天,全院子一起收割向日葵。连根拔起,磕去根泥,留下葵秆,日后可以烧火,扎兔子笼。剪下的葵盘有大碗长的直径,各家围坐在一起,在大木澡盆里,用木槌捶打。落在盆里的葵花籽,有一大澡盆。晒干后,每家都有一米口袋,够消受一年的。困难年月,物以稀为贵,送给亲友,也是上乘佳品。

这哪是什么教师世家的周末,分明是农家乐在都市一角的体现。

当然也有天灾人祸的时候。一场台风在一夜间,可以让所有的向日葵都倒在稀泥里。实践证明,就是扶起来,日后太阳出来了,也是死。

人祸也是防不胜防。由于院子外与院子里的经济收入悬殊太大,加上知识分子的清高,外面平民百姓与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和谐。而且,城市贫民也没有那一亩三分地的条件。于是,院内的农家乐若是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不平。

午休时刻,居然能有一群衣着不整的小孩,他们翻过大门进入院子后,就直冲摊晒在水泥地上的葵花籽。只见他们两手一手抓起一大把,就往外跑。这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下的抢劫。

有一次,我呼啸着追赶过去,他们就把葵花籽随手撒了,夺门而逃。我们知道,即使追到家长处,也没有用。因为这肯定来自是大人们的嫉妒、纵容和教唆。那时的居委会,也是人家当小组长,为平民说话。对诸如此类的事情,总是正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年最倒霉。全院都在期待着落花生的第二个收获季节。因为大家都尝到了前一年种花生的甜头,这年各家的地都种上了花生,而且长势良好,丰收在望。

谁也没想到,就在收获前的一个早晨,人们震惊地发现,全园子里花生都已连根拔起,倒在地上。而根上结的花生果,都不翼而飞,被他人收了去了。全院六家,无一幸免。

据西瓜圃桥12号院志记载,大概是民国五十一年,那年秋季的一季庄稼,俺贫下中农,颗粒无收

大人们看着满地的狼藉,觉得很窝囊,大概去报了案。可是,谁能相信,若大的此案,结果竟是不了了之。直到后来长大,读到伟人的一条语录时,我才慢慢明白过来。

他老人家是这样教导我们的: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 他老人家是这样教导我们的: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

 

能是八九岁前的记事不系统吧。进入十岁后,开始研究周围的世界上发生的事了,又赶上了那种年头。此时到1964年,还有好一阵子要过呢。大概在那年,《人民日报》向世人庄严宣布,中国的国民经济已全面好转。

农历正月初一是中国的春节,是传统上最重要的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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