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透过土耳其的眼睛看俄罗斯"摄影展就设在艺术馆的二楼。这个展馆的四壁和天花板都是乳白色的，衬托得墙壁上五颜六色的照片更加醒目。不同于一般的展览大厅，它的天花板相当的低，让站在其间的观众有一种局促的压迫感，而在观赏作品的时候，又平添一种特别的亲密感。慢慢的，来现场捧场的观众已经在门口登记留言后开始进入展厅。他们静候着本次展览的嘉宾，俄国大使卡罗夫先生先发表一个热情洋溢憧憬土俄亲善的开场白，以此揭开为期一周的展览。
此时，卡罗夫正坐在展厅的一个小休息室中。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一条看不到发信人地址的信息，打开一看，里面一张女人的正面照片，却让他心里一凛。这倒并不是因为这女人长得吓人，而是，作为在俄罗斯军事情报局定期接受严格专业培训的外交官，卡罗夫对老对手美国中央情报局排名前20的领导的相貌履历，可以说是熟记在心倒背如流。手机上的这个女人，不正是中情局人称“血腥吉娜”（bloody Gina）的秘密行动主管吉娜哈斯泼吗？
但奇怪的是，照片护照的名字却是杰西卡.布克哈德，一位美国艺术品公司的资深副总裁。再翻页，就是这位女士在安卡拉下榻旅馆的名字和时间，她是于三天前，也就是12月16日走下纽约飞安卡拉的班机，入住安卡拉最好的万豪酒店。
卡罗夫陷入苦思，在中情局以秘密行动和严刑逼供著称的吉娜，居然使用假护照秘密来土，必然是来执行一项意义非凡的特殊任务。那么，又是什么人，把这个消息通过这样匿名的方式传递给他？ 这是一种威胁，提醒，抑或是警告？ 吉娜的特长是反间谍，那么，在整个土耳其境内，比他自己更有分量的间谍，或者是比他的下线风筝更有分量的间谍，还能找出第二个吗？想到这里，再联系到土耳其高层对川普过渡班子的神秘接触，卡罗夫不禁感到后脖埂子一阵阵发凉。
他灵机一动，招手让贴身警卫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警卫很快走出休息室，从展厅门口拿回今晚摄影展的开幕式的入场观众登记册，大使开始一页一页浏览。命里该来的厄运，总该是要来的。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一行签名上，字迹虽然潦草，依然能够看出那个签名是“杰西卡.布克哈德”。
卡罗夫走出休息室，来到展厅中间的麦克风前面，此时离开幕式正式开始还有5分钟，现场观众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他一面随意地和陪伴的的馆长说了几句话，眼睛却鹰一般地扫过人群中的每个人，随身警卫紧随身后也在仔细观察。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俩都没有留意到一个高个子穿警服的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馆长和其他的工作人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大使先生为加强警备而特意增设的私人保安。在现在这样的多事之秋，不这么干才是傻瓜呢。
几乎是同时，卡罗夫和他贴身警卫的目光锁定在观众中一位带帽子一头麻栗色长发的白人女性身上。那个女人似乎也在朝他们这个方向扫视，和卡罗夫的目光稍一接触，登时仿佛从瞳孔内迸出一颗火星，但转瞬间就消逝，又换上随意游弋的眼神，瞟向他的脑后。
卡罗夫坚信，中情局特别行动主管隐姓埋名，居然和俄国在华盛顿王牌间谍风筝的上级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同一个房间。这绝对不是偶然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可能已经处在一张敌人精心编制的大网之中。而远在华盛顿的下线，恐怕也难成漏网之鱼。更可怕的是，科密很可能对敌人本次围剿行动一无所知，因为他肯定在为11月的大选和12月的政权交接而繁忙。对了，就在自己在开幕式简短致辞之后，科密就要按原计划发来卫星通讯信号，那么如果华盛顿对此有严格的监控机制，科密此举就无异于自投罗网了。
需要尽快发出警报，制止科密的行动！
卡罗夫扫视着现场媒体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忽然意识到今晚的这个活动在土耳其国内是一个小小的焦点。在两年前俄国战斗飞被土耳其防空力量击落之后，两国的关系降入了冰层。如今堂堂俄国大使出现在土耳其最豪华最现代化的艺术馆，为象征土俄亲善的艺术展发声，政府控制的媒体，不会放过这样好的宣传机会。于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一个决定，在贴身警卫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遍。保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掌声响起，时间已到，聚光灯亮起，卡罗夫在一片相机轻微的咔嚓声中拿出稿纸，开始了讲话： “尊敬的先生女士们…”。
再看他的贴身警卫，仿佛是施展了移行换位大法一般，在最短时间内走进了正在鼓掌的群众，贴近了那位戴软尼帽的女士，而此女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展厅中央的大使先生，完全没留意卡罗夫警卫的靠近。
“今天卡拉奇的严冬的气候虽然寒冷，但是挡不住土俄两国人民友谊的热情“！大使先生热情洋溢的讲话依然在继续。这句话音未落，挤到吉娜身边的警卫突然一个出其不意的锁喉动作，用左臂卡住了吉娜鹅一样的细脖子，同时右手掏出手枪，顶住了她的太阳穴。周围的群众一阵骚乱，警卫大喊：“有刺客，谁也别动”！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现场毫无准备的平民们惊魂失措，就连站在卡罗夫身后的奥尔塔廷斯也大吃一惊，绑票者主谋被另一伙绑匪绑票，这也太赶巧了！但是，训练有素的他稍一观察，就发现了其中的玄妙。现在女老板已成人质，他干脆从怀中拔出手枪对准了卡罗夫的后背。
台下大使的警卫一边卡着吉娜，同时对台上的情况也没敢放松。他看到老板突然被后面的人拿枪指着，不禁一楞。就是这么一分神，在下一个时刻他就感到肋骨仿佛被一列高速火车给撞了一下。原来是吉娜感到卡她脖子的手臂稍有放松，就拿出在中情局练就的一招制敌功夫，胳膊肘运足力量向后猛撞过去。警卫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貌似瘦小枯干的小老太太身体里居然孕育了这么大的一股蛮力，被一击而中，惨叫一声把手伸向折断的几根肋骨处，旁边早有虎视眈眈的吉娜的助手一把夺过警卫的枪，手脚利索地把他按压在地面上。
卡罗夫警卫的枪对准吉娜的脑袋，和奥尔塔廷斯的枪口对准卡罗夫的脊梁，这一瞬间的相持根本不到一秒钟。但是对奥尔塔廷斯来说，简直比一个小时还漫长。计划被完全打乱，上司被人拿住，他的脑筋一片空白。他拔枪的同时，为了占据地利而调整了角度。但是那样一来，卡罗夫庞大的身躯却部分地阻挡了和警卫扭成一团的吉娜。突然的惨叫声和人群的瞬间混乱，让他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几乎是本能地扣下了扳机。
卡罗夫喜欢打高尔夫球，有一次在球场，他的后背被一个冒失鬼从近距离内打出的球击中，那种由剧烈撞击而产生的闷疼感让他记忆犹新。现在，在啪啪啪的枪声之后，他后背的感觉不象是被高尔夫球击中，而是象一个大力士抡圆了高尔夫球杆把钝头狠狠地砸了上来，然后他感到洁白的地面仿佛飞起来迎面高速重重地砸在他脸上，让鼻子和下巴生疼。随即后背被敲击产生的闷疼变成了肌肉撕裂般的尖锐剧痛。从惊魂未定蜷缩在角落的观众的角度看过去，大使先生被子弹的冲力击倒在地，又在疼痛的扭曲下翻了个身。卡罗夫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顶灯射出柔和的光，随即就慢慢暗淡漆黑了，因为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
此时，奥尔塔廷斯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局面，偌大的一个展厅只有他一个高个子站着，卡罗夫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惊恐万丈的观众四散在展厅的角落，有的趴着有的蹲着但是无一例外都是手捂脑袋，眼睛看天看地，没有一个敢和他的目光接触。奥尔塔廷斯握枪盲目地象个疯子一样走了几圈后，才终于恢复了理智，忽然回想起吉娜在进入会场之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几个字。于是，他再次回到会场中央的尸体旁，拼尽全力高呼一声"阿拉胡阿克巴"…。
（二十三）
FBI大楼过道的电视机大屏幕上，滚动着CNN的突发新闻：俄国大使在电视直播镜头前当场遭到穆斯林圣战分子的暗杀。被击得目瞪口呆的科密在一群神色严峻的FBI雇员的簇拥下，说不出话也不敢流露出任何个人感情。他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短短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大使的安危绞尽脑汁，但是却换来了一个最惨烈的结局。或许，从情报角度，这不是一个最坏的结局，但是，这急转直下天崩地裂般的事变，却让他仿佛置身迷雾一般，看不清前后左右前因后果。科密只知道一件事，上面为了保护他的身份，汲取了前几次的上线暴露情报几乎泄密的教训，已经在数据库中全部销毁了他的档案，卡罗夫是自己的单线联系人。在大使牺牲之后，科密这个风筝就完全断了线，日后的活动，就要全靠他自己的判断和掌握了。
根据国际新闻的报道，刺杀卡罗夫事件，是国际圣战组织ISIS庞大阴谋的一部分。枪响之前的不知名女观众遇袭的插曲，很可能是恐怖分子为了声东击西而制造的烟幕弹。可以理解的是，警方和媒体对这个小插曲并没怎么注意，因为他们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大使惨死这个更大的悲剧上了。
有趣的是，在大使遇刺事件的维基网页上，很快出现了一条语焉不详的暗示，说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在此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但是，由于这样的指控查无实据，很快被吃瓜群众认为是疑神疑鬼的阴谋论而付之一笑。
在当日的报纸上还刊登了与这个刺杀事件毫无关系的一个小案件。一个在本地车祸中丧生的人，他的尸体在医院中莫名其妙失踪了。警方初步的判断是无良护士把尸体卖给了当地急需人体标本解剖的医学院。在这个人心惶惶警力不足的日子的，这很快就成了一起无头案。
另据报道，混入现场的土耳其防暴警察奥尔塔廷斯，也就是本次事件的谋杀犯，在和闻讯赶来的警察部队的交火中"当场身亡"，所以不可能提供任何口供。凶手的尸体在第二天被埋葬在一个无名无姓的乱坟冈子，但是埋葬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也不可能有任何记录，因为奥尔塔廷斯的父母因为对儿子的行为感到耻辱和气愤而拒绝认领遗体。
现在，这个"死"了的人，正大汗淋漓地站在一个中情局驻安卡拉秘密联络站的地下室，接受并不比水刑更轻松的询问。
“你坏了我们的大事”! 吉娜愤怒地对奥尔塔廷斯吼道。卡罗夫一死，把风筝的秘密也带走了。中情局几年来的努力，只是不断擒杀或曝光风筝这个美国心腹大患的上线或外围人员，真正的风筝，他们连根毛也没摸到。
奥尔塔廷斯笔直地站着，眼睛平视前方，绝对不敢和领导有丝毫的目光接触。
“我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他命令他的保镖提前攻击你，就是为了在镜头前制造爆炸新闻，给他的同伙报信“。奥尔塔廷斯辩解道。
吉娜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她并无意惩罚眼前这个土耳其年轻人。毕竟，奥尔塔廷斯的意外开枪，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的安全。只是，一个擒贼擒王的好剧本，被她导演成了一个鸡飞蛋打的烂尾戏，这将成为她履历上的最大污点。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在她的精心安排下，此事被巧妙包装为圣战组织的恐怖行动，瞒过了华盛顿的政客，也让俄国熊吃了哑巴亏。一场败仗，靠勉力收官而维持了颜面，吉娜日后在中情局的仕途，还有向上挪窝的空间。
上级的暴露和遇害，让科密认识到，必须彻底清查一切具有隐患的漏洞。所以，他和吉娜一样，也在进行一场忙碌的善后行动。这其中就包括一个和纽约前市长鲁迪朱利亚尼之间的艰难的电话。
“鲁迪，你必须从国务卿职位的角逐中退出来”。
…
“不行不行，司法部长也不成。只能让赛深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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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迪，您也是一位老同志了，难道不懂顾全大局？国务卿和司法部长的提名，国会听证，全国瞩目，您会受到司法和外交委员会内民主党员的重点盘问，到时候，您如何解释您大选9天前在狐狸新闻上透露的希拉里电邮的最新进展？这是一种泄密行为。闹不好，我们的一切都会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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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最安全的策略，就是从第一线退下来。尽量低调，不要再接受主流媒体的邀请上节目了”。
…
“我理解你现在手头紧。这样吧，你不是还有律师资格吗，你还是继续当你的律师吧…对对，你可以给任何人当辩护律师，我绝不干涉，绝不食言”。
打完这个电话，科密如释重负地瘫软在自己办公室里柔软的红色皮革沙发里。打发这个喋喋不休爱财如命碎嘴婆一样的老市长，真是比送出一份机密情报还要费劲。不过，一个真正优秀的情报人员的特殊功力，就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之后，能够不暇休息地迅速投入下一个目标。
对卡罗夫大使的遇难，科密没有时间去伤心流泪。他现在全力思考的是，中情局仅仅是截获了自己和大使对话的一个电话号码而已，土耳其有将近一亿人口，他们又如何能精准定位卡罗夫就是一亿人中那个神秘的通话人？这里面，必然有局内人的通风报信。想到这，科密心中忽有所感，他回到电脑前，在FBI硬盘上错综复杂的文件夹中找到两个EXCEL名单。这两个文件，一份是被FBI秘密存档的为土耳其政府效力的美国公民名单，另一份是川普阵营在近一年来和外国政要接触的名单。多年来在美国执法部门核心孤军奋战盗窃情报，已经让科密成为一位精通数种办公软件和编程语言的数据挖掘高手。他通过人名和国别把两份报表合并起来，马上，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让科密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