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桃李你最红
前些天清明时节写了些上坟的旧事。记忆中除了外公,好像只给爷爷奶奶上过坟。那是刚高考录取完,父亲带着我回怀远河溜老家,专门给爷爷奶奶扫墓。
河溜位于平原地带,平地千里,阡陌纵横,一条涡河蜿蜒流淌。说来也奇怪,爷爷奶奶的墓地在麦田里,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也许时过境迁,当时的荒地已经被人开发成麦田,形成现在的有些独特、亦或尴尬的境地。
那一段田埂路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要深一脚浅一脚得慢慢走过去。远远望去,麦田扬穗,槐杨戚戚。我很小的时候去过怀远,十多年后再访时记忆里的建筑面目全非,老家只在记忆里。
爷爷长期抽烟,后患上食道癌,看病还看了不短的时间,记得还在明光住过一段时间。我小时候对爷爷的印象就是瘦,一身灰黑色的衣服。父亲很少吸烟,估计也是因为爷爷的前车之鉴。我大学毕业后刚工作还曾经吸过一段时间的香烟,不过没瘾,只是在和朋友一起吃饭喝酒时吸一吸,拿得起放得下。
奶奶是蛛网膜下腔出血,走得很快。那时我在准备高考,父亲回老家伺候奶奶,好像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不过那时农村人也没体检的概念,县医院也没有CT,具体指标也是不好检测,这是父亲据症状自己总结的。
有空和父亲聊天,才得知爷爷一家的艰辛。据父亲回忆,至少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还是贫困的境地。父亲是上个世纪四二年出生,家里的老大,那年奶奶十八。后来断断续续有了大姑、二叔、三叔、三姑和小姑。父亲是有字辈,名有文,兄弟几人的名字从"文武君臣"。不过二叔小时肤色黑,不知为何后来把名字改成有俊。
说是还有四叔、五叔,不过后来60年时饿得饿、病得病死。父亲那时在蚌埠卫校读书,对三四岁大的四叔有臣记忆颇深,对还在襁褓之中的五叔就没甚印象了。据说还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在解放前就送走了,因为养不起,现在我闻之亦有戚戚焉。
爷爷大名何时慧,学过私塾,解放前在河溜开了个小杂货店,一家老小以此为生。河溜在解放前非常繁华,有小上海之称。后来土匪劫掠河溜镇,把小杂货店洗劫一空,加上给曾祖父治病,家财耗尽,无以为生。那时是解放前,民党在各地招人去立煌(解放前安徽省会)参加各种组织,太祖父、曾祖、爷爷是三代单传,曾祖父不让爷爷去,也算躲过一劫。古诗云"夫因兵乱守蓬茅,麻苎裙衫鬓发焦",爷爷后来也是鬓发焦,不过是因以炸馓子为生,父亲感觉烟熏火燎也是爷爷得食道癌的一个诱因。
后来定成分,因为曾祖父买地给爷爷的妹妹种,还把爷爷定为小地主出租,但估计那地跟爷爷没啥关系,后来才改成小商。其实就是城镇平民,无地少产,生活在贫困之中。
因为后来58年全民下乡,要把城镇小商小贩都赶下乡种地。没了口粮,爷爷没地种也不会种,闹了几个月,每天坐困愁城,靠二叔和奶奶每天去地里拾荒为生。那时大公社干活不仔细,地里的红薯有不少遗留。十二三岁的二叔和奶奶从地里捡了不少,一家七八口才能活下去。
后来的事情父亲在他的文章里也有提及,父亲读初中时,因家庭困难,可以领取助学金,可惜不足支付一周餐费,有时周六就没钱买饭,或有好同学接济半个馒头,或挨饿半天再赶回家,或去街头小饭馆赊取一餐,回家取钱后再付清。
父亲在怀远县城读中学时,每星期六摸黑赶五六十里路回河溜领钱,再在星期天赶回县城,也是辛苦非常。唯一一次坐船去县城,还是因为脚被竹子刺破发炎,吱吱呀呀大半天才到学校。
后来父亲去蚌埠卫校读书,就图得是一天三餐免费,还可以早一点工作,回馈家里。那时爷爷也在河溜中学食堂找到工作,改学校一角的猪圈为家舍,还可在空地种种菜,一家人才勉勉强强维持下去。后来父亲工作后工资38块,寄回家15,一直到二叔三叔上山下乡。父亲结婚后和母亲冬天回河溜,一家还是四壁如洗,只能以自己的衣物为铺盖,背下是凉席,依然是凄凄惨惨的状况。
父亲虽然没有经历大江大海或大风大浪,但在时代天翻地覆的波澜变幻下,虽见证亲人生命的脆弱,然不困顿于家庭的潦倒,自强不息。几十年后听父亲回想从前,有点"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的感觉。
父亲说他记得爷爷说过的一句话,一树果子你最红,他说他问心无愧。人生一世,父亲确实是返哺爷爷奶奶甚多,提携帮助兄弟姐妹,也是不遗余力。他们那代人,在这点上确是我辈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