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大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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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舅妈看见我们几个就皱眉,嘴上总挂着一句:七岁八岁讨狗嫌。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就是连狗都讨厌我们。我深思了一会,她长得确实有点像狗。

肆无忌惮的作恶终会迎来恶报,我们终于干了一件载入史册的大事。
那年,死了好几个老爷爷,董必武,朱德,周恩来,还有毛主席。大人们忧心忡忡,没个笑模样,天空灰暗。毛主席逝世的时候我上抗大小学一年级,这之前还上过几个月的育红班。
抗大小学是很有趣的教学模式,只有两三个全能老师,只学语文数学音乐和美术,我家附近这片两个班。教室是破旧的平房,桌椅板凳高低不齐,很多同学的板凳是自己从家拿来的,包括我,连靠背都没有。上课下课全凭老师心情,她说上课我们就上课,她说下课我们就下课,有次我们早上到教室玩了两小时也不见她来,于是我和几个同学去她家找她,她只是说今天不想去上课,你们回家吧。我把这喜讯带回教室,大家欢呼着散了。
我是抗大小学第一批红小兵,本班一共就发展了五个,这是很牛的事。我们在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宣誓,白衣服蓝裤子,书包里装着面包香肠汽水,誓词早忘了,汽水不错,八王寺的,还有带蛋炒饭的同学,很让人妒忌。
我那天认真的去看了黄继光和邱少云的墓,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空的。缺心眼的我一直在琢磨空的坟立那有什么意义,遗体哪去了,为什么不背回来。我的政治觉悟和向组织靠拢的上进心打小就没培养好,不珍惜荣誉,没觉得红小兵有什么与众不同。有一次和同学打架气恼了老师,没收了我的红领巾,塞在讲台的桌子里。我这人容易冲动,为了彰显我的不畏强暴傻乎乎跟同学说要让老师退我红领巾钱,两毛。中国的告密文化成全了我,第二天老师就在全班同学面前对我进行痛斥,还上纲上线了一堆什么,最后让我承认错误。我承认了不该要那两毛钱,老师气的让我找家长。

毛主席逝世的消息电台一播出,全院子的人都如临大敌,家里沾红的东西全藏了起来,红皮的毛选毛主席语录倒是没藏,每人佩戴黑纱,孩子们也不例外。我妈一边给我往衣服袖子上缝黑纱一边教我如何发言表态,我妈说:明天老师一定会让大家说几句怀念毛主席的话,你争取打头一炮。我想我哪来的炮?我妈教了我好几段,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都略显反动,最后教了我一句:你就说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
这句话还真好记,班里我第一个举手表态:毛主席是我们大救星!老师非常高兴,还准备着我继续激情下去,寂静了三分钟后老师遗憾失望的摆摆手,我坐下了。后面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讲了很长一大段,我就纳闷,你连红小兵都不是瞎白话啥。
从内心讲没拿这事当什么大事,前面都死好几个了,虽然在我幼稚的心灵里一直想,既然毛主席还活着那我一定要去北京看看这爷爷。现在他死了,我觉得挺轻松。
学校停课,老师们好像每天都开追悼会。街上都是黑纱,人人哭丧个脸,家长也不让我们出去玩,我和大表弟只能在家里熬。最让我难过的是,我那只鹦鹉还给主席他老人家陪了葬。夏天的时候,家里窗子是开着,也没窗纱,有只漂亮的鹦鹉飞了进来,我一看,哎呀!关窗!等晚上我爸下班戴上手套才把它抓住,养在一个竹鸟笼子里。我白天拿出去挂在丁香树上,晚上拿进屋里来。有天我发现鸟笼里掉落了几片羽毛,姥姥说有猫想捉鹦鹉把羽毛抓下来了,我不信猫能抓到鹦鹉。
有天晚上姥姥 要带我去同事家看电视,我没看过电视很急着去,天没黑就出发,到了她同事家一看,九寸黑白电视,放在大立柜的一格柜子里,这样看完了可以关上柜门用锁锁上。九寸多大?IPAD见过吧,里面的小人就像葵花籽站立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一点意思都没有。九点多才回家,困得要死,到家后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我想起了我的鹦鹉昨晚没拿进来,急忙跑出去看,发现鸟笼里除了几片羽毛,鹦鹉不在了。我去找我姥,我姥看了看鸟笼说:这回相信猫可以抓走鸟了吧。嗯是,信了。
这是凶兆,嚣张的我根本不往心里去,可能我没养小动物的命,哦对了,我还养过一只兔子。有天下午,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平时我爱听个广播剧,相声的什么,评剧也行,已全部停播,每个台都是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化悲痛为力量,紧紧团结在……烦死。表弟也是寂寞难耐,于是我俩在公共厨房地上摆好象棋盘,开始对弈。我们俩蹲在地上,我背对门口,正全神关注......
忽然,门嘎吱一声开了,那是两扇对开的带大玻璃窗的木门,一堵黑影笼罩过来,随即一只大脚一瞬踢翻了棋盘,哎!我的正要吃他的车的马......接着屁股挨了一脚并伴随着一声断喝:都给我滚!我那姥爷杀气腾腾。
挨了一脚是小事,咱那筋骨,晚上的批斗会可要了命。国殇期间禁止所有娱乐,这要是让人告了秘全家遭殃。毒打,也无非是毒打,又耐我何。
毛爷爷逝世,我也挺悲痛的,以后喊谁万万岁让我劳神,他老人家在我心里比我姥爷都亲,我犯点小错就这么挨打,我不服!
于是,强大的潜意识暗示我:反击,报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很庄重的那天,大人说警报一响全都得从屋子里出去默哀三分钟。我知道默哀是怎么回事,在学校默哀好几回了。警报一响,全院子的人都出来了,第一间的崔姥,第二间的张姥爷夫妇,我姥姥姥爷,还有我和俩表弟,我爸妈和他爸妈都上班了。警报一直在响,大家都低头竖立。我也低头垂在那,大约半分钟我就绷不住了,侧头看看大表弟,这货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两瘟神径直向葡萄坑跑过去,站在坑边,掏出肉水枪四下扫射。
院子里死静,除了刺耳的警报声。我们爽了后,又围着葡萄坑追打了一圈,这时警报也停了,大人们各自回到自己屋里,我和表弟也准备去搞自己的名堂。
刚进屋想看会小人书,却见姥姥慌慌张张的走进来说:你惹祸了,快去给你姥爷承认错误。我的天,我又咋了,莫非葡萄坑不许小便了?可我都尿了好几年了。我问姥姥:我咋了?姥姥说:默哀期间你怎么跑出去撒尿,这要是被举报了你姥爷和你爹妈都得批斗。
啊?!这么严重?我就尿了那么一点,他们就得被批斗?可要举报......也就张姥爷能去举报,因为我见过他和姥姥吵架,说什么他是831的,姥姥是辽革战的,两人不是一派,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吵了起来。这样一分析事态严重,我的政治神经立刻觉醒,马上跑过去向姥爷承认错误。我姥爷已经气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冲天,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拿烟的手直哆嗦。
承认错误无效,让我写检讨书,还让我妈也写检讨书。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接下来惨案终于发生,我和表弟被各自的父母拉到院子里毒打,嘶喊声传遍整个胡同,连隔壁的张姥爷都看不下去了,张姥过来把打手们拉开。这出苦肉计确保没人举报我们,我们的哀嚎也算为主席最后尽点忠心。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调皮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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