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等待中,系里终于开会了———决定馨美命运的重大会议。
会议中,每个到会者都对这封信感到惊讶,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事还是头一遭遇到,甚至感觉自己象在拍电影一样。
根据不同的看法,几个系里的头分成两组:一组是比较小心翼翼型,觉得馨美这个人是不是能力不行,或明知道自己出过重大事故,偏要再次当医生,万一又出了事故怎么办?对整个组影响不好;另一组觉得写信的人必有自己的目的,出于嫉妒,病态的嫉妒。
大家也当然翻阅了带馨美的医生对馨美的评价,其他住院医对馨美的评价,除了住院医Sarah对馨美评价不好以外,没有什么不好的评价,且那个Sarah对别的住院医也评价不好,总之,好像没有什么令她满意的人。
大家有点儿面面相觑,是相信匿名信,还是相信馨美的主任写的无事故证明,不能下结论。
Smith说了句,“I think she will be just fine. ”他说据他的观察,馨美是个很负责,很小心翼翼的医生,他又说,“bottom line,医生也是人,不是机器,在从医的一生中,如履薄冰,免不了会因为疲劳,过度工作而出现错误。这就是美国把住院医每周工作时间从80小时降到70小时甚至更多的原因。再说,虽然我们因为匿名信而产生顾虑,但是因为匿名信而开走一个住院医,会和写匿名信的人一样荒唐,闹不好馨美会因此和系里对伯公堂。”
大家集中注意力地听,Smith又道,“前些年在加州有个住院医,最后一年的时候被他的attending踢出去,从上大学到住院医毕业,将近12年的辛苦付诸东流,而且眼看着就要挣大钱,还昂贵的学费了,这个住院医选择了枪杀attending,足可见人们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会做出越极限的事。Liao医生很可能是无辜的,我们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最后大家决定把这件事不了了之,多观察馨美在工作中的表现。
Smith很快把系里的决定转告了馨美,并说一切都结束了,愿她快乐地工作。
馨美连说了几个谢谢,眼里泪花闪闪,几乎喜极而泣。
几天后,馨美收到了系里的书面回应,虽然被贴上了被观察的标签,但是毕竟留了下来。事实上,Smith的分析是对的:如果系里真把馨美开了,馨美是决定对伯公堂,做最后一拼的。好几年的辛苦不能白费啊!
馨美打电话把这消息报告给老公,陈朔说他今天早些回家做饭庆祝一下。
馨美下班时,外面下起了雨,秋雨绵绵,却散出千万条丝,丝丝伸进她的心里去,绵绵地撕扯着她的心。她不敢相信,和她那么亲密的一个人,好友加闺蜜,在关键时刻突然变成了狼,变成了老虎,变成了狗熊来撕她,咬她,想置她于死地。她的心有多狠!
自己竟然那么傻,有多么不设防,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看,把自己考医生的复习资料,心得都毫不保留地分享与她。
人与人之间的嫉妒是因为自己不够自信,是因为别人有的ta没有,是因为ta也想拥有同样甚至更多的东西。
馨美承认自己也羡慕过任晓,甚至有些微的嫉妒,因为任晓嫁给了医学院子弟赵辉,一结婚就住上了父亲单位分的大房子,而她,和陈朔挤在窄小的出租房里,憧憬着能有一天住上自己的楼房,哪怕四十平米,有厕所,有厨房,只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满足了。她曾经因为自己嫉妒好朋友而自责,所以更多的是羡慕,是对自己的希望。其实,她有支撑她快乐的东西,那就是她和陈朔的爱情,她坚信,女人一生中有过浪漫的爱情,嫁给自己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虽然,爱情不等同于物质,但是,精神上的满足,足以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去应付任何困难,准确地说,只要和陈朔在一起,什么什么那都不是事儿。
馨美的痛,不在于告别任晓,而是告别后发觉自己的心被砍掉了一半,发觉自己的翅膀被折断了一只,那样的痛,那样的伤,将会在每个阴雨天发作,因为任晓和她走过了美好的时光。曾经,因了任晓,她的世界精彩;曾经,因了任晓,她的世界完美。
任晓啊任晓,曾经那么美好的任晓,你为什么非要走出这一步?你满足了吗?
馨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晓,我试着原谅你,我当你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当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愿记着你的好,忘了你的不好,可是,我做不到,我恨你!我会试着忘了你做的这件事,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不会!”
她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朋友,她是失去了一种信任。从此,她要带着有色的眼镜来提防周遭的人。这对于心底深处处在一个纯洁世界里的她,是一种切肤的痛,就像雪白雪白的雪上,被滴了一滴污印子,在她心里怎么都抹不掉了。
馨美紧紧地咬着嘴唇,让泪水流了下来。
馨美的心结开始融化是从有一天陈朔发现了一篇文章开始的。
题目:上帝为什么不奖赏好人?
内容大致如下:说的是1963年,一位叫玛丽.班尼的女孩写信给《芝加哥论坛报》,因为她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帮妈妈把烤好的甜饼送到餐桌上,得到的只是妈妈一句好孩子的夸奖,而那个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玩的弟弟得到的却是一个甜饼。她想问一问无所不知的希勒.库斯特先生,上帝真的是公平的吗?为什么她在家和学校常看到一些像她这样的好孩子被上帝遗忘?
希勒.库斯特是《芝加哥论坛报》儿童版栏目的主持人,十多年来,孩子们有关“上帝为什么不讲赏好人,为什么不惩罚坏人”之类的来信,他收到不下千封,但是他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在有一天找到了答案,他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新娘和新郎互戴戒指的时候,大概因为紧张,把戒指戴到了右手上,牧师为了避免新人的尴尬,灵机一动,你们的右手已经很完美了,现在应该装饰左手了。于是新人把戒指戴到右手上。希勒.库斯特茅塞顿开,给玛丽.班尼回了一封信,“上帝让你成为好孩子,就是对你的最高奖赏”。这封信被登在《芝加哥论坛报》,被美国及欧洲上千家报纸转载,而且,每年的儿童节都要重新刊载一次。
馨美看完这篇文章,大彻大悟,上帝已经奖赏她成为一个好人,这就足够了。她欢呼着,紧紧地抱住了陈朔,她说,“我能做到,我能做到,我试着去原谅任晓,上帝很可能已经把她造成了一个坏人,这是对她的惩罚,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这只是个开始,原谅一个人,说来是那么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痛苦是自己寻找的,馨美决定把自己从任晓给与她的痛苦中抽离出来,把自己投入到忙忙碌碌的住院医生涯中去。但是,心底里,还有一种痛,深深的痛,对文栋的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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