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五年即公元820年十一月二十五(癸亥),检校司徒兼太子少少师郑馀庆去世。郑馀庆字居业,是荥阳人。他祖父郑长裕官至国子司业,病死在颍川太守任上。郑长裕弟弟郑少微曾任中书舍人和刑部侍郎。他兄弟俩在当时都很有名。他父亲郑慈跟元德秀关系很好,官至太子舍人。郑馀庆少年时很勤学,善于写文章,在大历中年进士及第。建中末年(783),山南节度使严震聘他为从事,他经累迁官至殿中侍御史,后来因父亲去世丁忧离职。贞元初年(约785)他入朝,历任左司和兵部员外郎以及库部郎中。贞元八年,他被选为翰林学士。贞元十三年六月,他升迁工部侍郎兼知吏部选事。当时有个玄法寺的僧侣法凑,在好几个寺庙当和尚,万年县尉卢伯达命令他还俗。法凑后来又成为僧侣,卢伯达上表指控他。唐宪宗下诏让中丞宇文邈、刑部侍郎张彧、大理卿郑云逵等三司与功德使判官诸葛述一同立案审理。当时舆论认为诸葛述是低卑的胥吏,不应当和执宪大臣等同,到省台办事。郑馀庆上疏为他辩解,为此得到时论的称道。
贞元十四年,他官拜中书侍郎兼平章事。郑馀庆研究《六经》,并精通里面的深奥旨意。在奏对之际,他经常用古义引导唐德宗。他和度支使于?平时关系很好,于?每次奏事郑馀庆总是赞同。没多久,于?因罪被贬斥。当时又遇上旱灾和饥荒,唐德宗和宰相们商议,打算赈济禁卫六军。但尚未实行时,这事被中书省的官吏泄露出去,郑馀庆因此被贬为郴州司马,共有六年。唐顺宗登基后,征他入朝官拜尚书左丞。
唐宪宗嗣位那月,又提擢他守本官兼平章事。没多久,遇上夏州将领杨惠琳抗命,宰相们论奏时,大多讨论用兵的事。郑馀庆又用古义上言,说夏州将士都仰赖当地的县官提供军饷,还使用了“介马万蹄”的语句。时议认为郑馀庆虽然喜好古典和知识渊博,然而经常不合时宜。有个叫滑涣的主书,长久以来一直掌管中书省的簿籍,和内官典枢密刘光琦关系密切。宰相议事时,和刘光琦意见不同的人,他总是暗中让滑涣向他们表达意思,结果总能让刘光琦满意。宰相杜佑和郑絪都姑息容忍他。议论朝政的人说杜佑私下曾把滑涣称作滑八,滑涣门下堆满了各地送给他的礼品和钱财,他弟弟滑泳也官至刺史。当郑馀庆再次入主中书时,曾和同僚们一起议事。滑涣也在那里品论是非。郑馀庆对他的僣越非常气愤,怒叱了他。很快郑馀庆就因此被罢相,改任太子宾客。同年八月,滑涣贪赃的事情被揭发出来,朝廷赐他自尽。唐宪宗也开始听说郑馀庆怒叱滑涣的事,因此很器重他,改任他为国子祭酒,不久又拜他为河南尹。三年后,他升任检校兵部尚书兼东都留守。元和六年(811)四月,他正式官拜兵部尚书。
郑馀庆后来再次为相,几次罢免都不是因为大过。他尤其以清廉节俭被时论称道。他历经朝外重任,被视作元老耆德,朝廷的得失,他都说得很准。当时京兆尹元义方和户部侍郎兼判度支卢坦,都因为勋官达到三品或以前任过三品,按理可以在他们的门前立戟(三品以上可在官邸门前竖立战戟),他们也各自请求在府邸前立戟。当时元义方因为他加授上柱国、卢坦则因为先前出任宣州观察使,以此请求立戟。近代立戟的大臣,都得有银青的三品官阶,而元义方只有勋官三品,按理是不行的。但有司部门没有详查就给他们立戟,所以被议论朝政的人非议。台司将要弹劾此事,但没有结果。刚好郑馀庆自东都过来,发表言论,觉得这非常行不通。于是台司送文书诘问礼部,左司郎中陆则和礼部员外崔备都因此被处罚俸禄,朝廷也派人撤去元义方和卢坦的门戟。
郑馀庆曾受诏撰写《惠昭太子哀册》,辞句非常优美。有个叫崔环的医工,自淮南小将成为黄州司马。任命的敕书到了南省(即尚书)时,郑馀庆坚持将敕书封还,认为诸道的散将无故授任正员五品官,是打开了侥幸之路,而且没有空缺供他任职。他道理讲得有点过头,因此冒犯了当时的权贵,结果被罢相,改任太子少傅,兼判太常卿事。当初唐德宗从山南(汉中)回到长安,关中三辅地区还有李怀光和吐蕃的威胁,京师一带也有点惊忧。朝廷于是下诏让太常寺集乐时去掉大鼓。到这时,郑馀庆开始上奏恢复使用大鼓。
元和九年,他官拜检校右仆射兼兴元尹,出任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三年后接受取代。元和十二年,他出任太子少师。不久因为年近悬车(七十),他请求退休致仕,但唐宪宗下诏不许。当时经常有所谓叙阶(即因资历或功勋提升官吏的品阶)的恩敕。当天子亲自拜谒郊庙时,行事官等都得到恩赐,授任三品五品,不再计算考核次数。诸使府的宾客属吏,以军功先赐官服而后入拜官职的十有八九。因此,在朝廷身穿绿色官服的低品官员很少,连郎官和谏官都身穿紫色官服,腰垂金带。又有,丞官和郎官入宫谢恩或郎官出使各地时,大多也都赐给徽章官服,以示朝廷额外加恩。于是宠信的徽章尤其泛滥,当时人们不以紫服和徽章为贵。因此唐宪宗下诏,让郑馀庆详细根据格令,制立条文,奏闻朝廷。
元和十三年,他官拜尚书左仆射。自从朝廷用兵以来,身居左右仆射的人都不很胜任。当郑馀庆作为名臣出任时,人们普遍称善。唐宪宗觉得郑馀庆熟悉章典,朝廷礼乐制度如果违背先例,都专门请郑馀庆参与酌情修改施行,因此用他为详定使。郑馀庆又奏请让刑部侍郎韩愈和礼部侍郎李程为副使,左司郎中崔郾、吏部郎中陈珮、刑部员外郎杨嗣复、礼部员外郎庾敬休,都担任详定判官。他们对朝廷仪制和吉凶五礼都有所增减。不久他改任凤翔尹兼凤翔陇节度使。元和十四年,他兼任太子少师、检校司空,封荥阳郡公,兼判国子祭酒事。因为太学荒废了很长时间,生员缺乏,质量也低,他奏请从文官俸禄里抽出小部分来修复两京的国子监。
当唐穆宗登基后,因为师傅的旧情,他将郑馀庆进位为检校司徒,对他的优礼非常周到。这时他去世,终年七十五岁。唐穆宗还下诏说:“已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太子少师、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郑馀庆,最早以衣冠士族的礼乐在崤山以东出行,尽力于文章写作,因此实现做学问的志向。他出入清要近臣已满五十年。他两次入主朝台宰衡,屡次分管藩镇军事。所有重要职位他无不历任。他富贵而能以贫贱自持,他谦卑而能以原则自律。他的正直敢言闻名于朝台内阁,他的温柔和睦教化于私第闺门。受命时有考父(春秋时宋国大夫正考父,也是孔子的七世祖。贵为帝胄和官拜上卿,却是个谦谦君子)的谦恭,待士比公孙(估计指北周的公孙景茂。他死的那天,各州赴丧的官民多达数千人)还宽广。”并给他优厚的丧事馈赠,追赠他为太保,谥号贞。
郑馀庆砥名砺行,不失儒者之道;清俭率素,终始不渝。他历经四朝(德顺宪穆),身居将相,出入朝廷近五十年,将俸禄和赏赐所得,分给亲友,而自家却十分寒酸朴素。自唐肃宗至德以来,任命藩镇主帅时,朝廷总要派中使带着旌节到他们的府第宣旨赏赐,而主帅也都向中使馈赠金银布帛后才打发他们回去,向朝廷求媚的人还唯恐数量不够。所以朝廷的使臣一来,往往能获得数百万钱。郑馀庆每次出任藩镇时,天子总要告诫中使说:“郑馀庆家中贫寒,不得妄自求取。”他总想振兴儒教,对前来拜谒的后生,他一律用经学讽劝。他还周济有急需的人,而自己理家理身却极其俭薄。当治理朝政时,他则喜欢开放。他镇守岐下(即凤翔)一年,处理军事成绩可观。又有,创立儒宫(即国子监)以来,那里的学者虽然行为和学业都还行,然而往往近于矫情求誉,所以当时的舆论对他也不是完全赞许。唐穆宗觉得他家历来清贫,所以不办丧事,而是让有司部门特给一月俸料,当作举办丧事的赙赠,用以表示他的哀荣。他留有文集、表疏、碑志、诗赋共五十卷,刊行于世。
郑馀庆去世的同时,唐穆宗任命渭州刺史、泾原行营兵马使、保定郡王郝玼为庆州刺史。郝玼当时将要率军深入吐蕃接战,朝廷恐怕失去勇将,所以将他转移到内地。
十二月初一(已巳),盐州上奏,说吐蕃军队千余人包围了乌池和白池。
十二月初十(戊寅),唐穆宗召已故女学士宋若华的妹妹宋若昭入宫掌管文奏。
十二月十二(庚辰),西川上奏,说南诏国二万人进入界内,因此请求出讨吐蕃。这天唐穆宗还到城南狩猎。十二月十四(壬午),唐穆宗到右军去玩击鞠(类似马球)游戏,接着到城西狩猎。
次日,容管上奏,说他们打败反叛的西原蛮人酋长黄少卿的一万多部众,攻拔营栅三十六座。当时官军长久无法平定黄少卿,国子祭酒韩愈为此上言说:“臣去年被贬到岭南,所以很了解黄家贼人的事。这些贼人没有城郭可以居住,所以他们依山傍险,自称洞主。平时他们也各营生路,急了时才屯聚相保。近来因为邕管经略使都不是合适的人选,既不能靠仁德绥怀,又不能靠威严制服,还侵犯欺凌他们,动不动就捆绑关押,因此导致他们的怨恨,开始攻劫州县,侵暴平民;要么为了报复私仇,要么贪图小利,或聚或散,终究也不能成事。近来征讨他们本来是裴行立和阳旻的主意,而这两人本来就没有深谋远虑,一心只在邀功求赏。也因为见到贼人尚未屯聚一道,便以为他们势力单薄,所以争相献计。自从用兵以来,已经两年,他们前后所奏杀死和俘获的不下二万余人。如果不是虚报,贼人应早已消灭殆尽。至今贼人仍然依旧,足以说明他们欺罔朝廷。邕、容两管地区经历这番灾难,因战争死伤和疾病瘟疫已经十室九空。如果继续这样不断,臣恐怕岭南一道将没有安宁的日子。自从南讨以来,贼人也受到很大损伤,估计他们的心情,必定也深深苦于这场战争。贼人所处的地方十分荒僻,即使将他们都杀了,得到他们的全部地盘,对国家其实也没有好处。如果能趁着改元的大庆,赦免他们的罪戾,派使者前往宣旨劝谕,他们必定望风降服。然后朝廷为他们选择一位有威信的人担任经略使,假如处置得宜,自然将永远没了入侵叛乱的事。”但唐穆宗不能采用他的建议。
十二月十六(甲申),唐穆宗到苑北狩猎。
十二月十八(丙戌),前昭义军节度使辛秘去世。辛秘是陇西人,少年时就嗜好学习。贞元年间,他屡次在《五经》和《开元礼》登科,被选授华原尉,判为高等后调补长安尉。高郢任太常卿时,嘉许他的礼学,所以奏请他为太常博士。他后来升迁祠部和兵部员外郎,并兼博士。山陵和郊丘二礼仪使都署任他为判官。当时他们都推崇他通达礼制。元和初年(806),他官拜湖州刺史。没多久,李锜抗拒朝命,准备接管属下州郡,于是派大将监守五郡。苏、常、杭、睦四州刺史,要么战败,要么被俘。叛军以为辛秘是位儒者,容易对付。辛秘暗中派衙门将领丘知二带兵数百人,等到叛军将要出动时,击溃了他。丘知二中了流矢从马上坠下,但爬起来继续作战,斩杀了敌将,焚烧他们的兵营,湖州得以安定。李锜之乱平定后,他因功被赐予金紫官服,因此人们都认为辛秘的才干胜任将帅的职责。
当太原节度使范希朝率领全师出讨王承宗时,他征辛秘为河东行军司马,将留后的事务委托给他。不久唐宪宗又召他拜左司郎中,不久他又出任汝州刺史。元和九年,朝廷内征他拜谏议大夫,接着改任常州刺史,又选为河南尹。他在任上治理政事,有可称的政绩。元和十二年,他官拜检校工部尚书,取代郗士美任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出任昭义军节度和泽潞磁洺邢等州观察使。当时因为朝廷再次出讨王承宗,而泽潞紧邻敌境,所以遭到战乱的蹂躏。朝议觉得兵荒马乱之后,应当派一位能理政的人前往,所以任命辛秘出任节度使。他在昭义四年,府库积累的钱多达七十万贯,粮食和器械也很充足。任满回来时,他在路上得了重病,于是为自己先写了墓志铭。临死前,他又写了一批信件,叫人缄封后放在桌几上。家人打开后,发现讲的都是送终应遵从节俭原则之类的话。他久历重任,却没留下丰厚的财产,所以得到时人的称道。这时他病故,终年六十四岁。唐穆宗追赠他为左仆射,谥号昭。
十二月二十一(己丑),唐穆宗任命库部郎中兼知制诰牛僧孺为御史中丞。
同时,岭南上奏,说崖州司户参军皇甫镈去世。皇甫镈是安定朝那人,祖父皇甫邻几曾任汝州刺史,父亲皇甫愉曾任常州刺史。皇甫镈贞元初年进士及第,登贤良文学制科,因此被授监察御史。后来因母亲去世丁忧离职,但在服丧后因为在居丧时浅薄游玩,被贬为詹事府司直。后来他转任吏部员外郎兼判南曹,在任上三年,倒也制服了些奸吏。他后来改任吏部郎中,经三迁成为司农卿兼御史中丞,赐金紫官服,兼判度支,很快又官拜户部侍郎。当时朝廷正出讨淮西,所以馈运的任务十分紧急,而皇甫镈虽然横征暴敛,却也满足了征战的后勤供应,因此更加得到唐宪宗的宠遇,加他兼御史大夫。元和十三年,他和盐铁使程异同日以本官兼任同平章事,照样领度支使。皇甫镈虽有吏才,却毫无人望,专门靠聚敛财富取媚于上,靠刻薄克扣得到恩宠。他入相的诏书下达后,群臣无不震骇惊异,甚至无知的商人小贩,也都对这任命嗤之以鼻。宰相崔群和裴度将朝廷内外的反应奏闻,但唐宪宗很愤怒,根本不听。裴度因此上疏请求罢免自己的参知政事,还说:
“臣昨天在延英殿陈述请求,今天接奉圣旨,知道陛下不同意臣的愚衷。臣私下觉得,上古的明王圣帝,取得天下大治,虽然主要由于元首,但股肱也有功劳。所以在叙述尧、舜的王道时,总要言及稷、契、皋、夔;在纪念太宗和玄宗的仁德时,则要谈到房、杜、姚、宋。自古至今,从未有过不任用辅弼而能独自治理天下的事。何况今天的天下和十年以前不同,陛下正驱使和驾驭文武大臣,廓清各地的寇乱。建立升平的大业,十已得到八九。然而华夏太平与否,关键在于朝廷;而朝廷的轻重,关键在于宰相。像臣这般驽钝,昼夜战战兢兢,总觉得即使上有圣君,但如果下无贤臣,则不能增添日月的光明,拓广天地的仁德。所以迫使每件事都得烦劳陛下的圣心,因此平定贼人和安定人心,不得不如此费力。这实在都是由于臣等不称职造成的。正期待陛下博采众议,广求人望,得到胜任的辅弼,责成他们完成教化。然而陛下却忽然任用小人,列于重位。开始时只是殿庭班列的群臣,相视感到惊骇;接着却是街衢市肆的百姓,相与觉得好笑。估计全国的流言也将与京师无异。为何这么说呢?天子如堂,宰臣如陛(殿堂的台阶),陛高则堂高,陛卑则堂就高不起来。宰臣一旦失去适当人选,那么天子就得不到尊严。
“臣觉得陛下睿哲文明,关键在于授任得人。陛下的阅历和知人都洞察无遗。所以近来选任的宰相,即使未必完美,也并非济世巨才,然而毕竟都是众望所归,皆有可取之处。而皇甫镈自从掌管财赋以来,专门从事盘剥征敛,以严苛为察,以刻薄为明。从京北和京西的城镇直到朝廷百司,以及远近州府,凡是仰赖度支供给的部门,无不对他切齿痛恨,都想生食其肉。幸赖臣等每次加以劝诫,或答应为他们奏论,并在朝政之中,为他们转环周济。近来供给淮西诸军的粮料,讲好了是五成钱,其实只给了一成两成;导致士卒怨恨愤怒,都想离散反叛。臣到行营时,慰问和晓喻将士,责备他们拖延不进,造成朝廷对军队的供给逐渐变得困难。如果能够前进而有所进展,朝廷必有优赏。以此约定之后,臣勒令供应军需的官员,暂且支出九月一日两成以上的钱,让大家一道努力。这才让军队稍微安宁,不然必有溃散的现象。如今同样的兵马又被派往淄青讨伐,他们一旦听到此人入相,必将相互惊扰,一定以为既有前面的事情,现在则连告状的机会都没了。虽然他侵吞克扣了不少,然而遗漏失落的也多,所以罢兵之后,经费的钱数还有一千三十万贯,此事还算可以。只是皇甫镈生性狡诈,言不诚实,朝三暮四,天下人全都知道。而他能独独迷惑陛下的圣聪,足见他奸邪至极。程异虽然人品低俗,然而心事平和。让他担任具体办事的职位,或许颇为得力。但是让他登上相位,便在公卿之上,实在也很不适宜。而像皇甫镈这样的人,天下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陛下今日收他为股肱大臣,列在台鼎大位,臣确实认为不可,还希望陛下深思。倘若陛下采纳臣的诚恳进言,赶紧取消任命,满足天下人的希望,那么天下人将无比幸运。臣也听说李修生病,请求入朝归来;那么他浙西观察使的位置,可以授给皇甫镈。
“臣知道此言出口,必定冒犯天威,但只要陛下采纳臣的进言,臣甘心获罪。今天臣如果没有退位,天下人将以为臣辜负了陛下的恩宠。如今臣请求退位既未获准许,建言陛下又不听,臣真是如火烧心,若箭贯体。臣自己没什么好可惜的,可惜的是陛下今日的事势。为何这么说呢?淮西的动荡刚刚平定,河北各地都已安宁;王承宗收手削地,程权束身入朝,韩弘带病讨贼。这些哪里是因为京师的气力能够控制他们的性命,哪里是因为朝廷的处置能够说服他们的内心?如今既然有了朝廷的中兴和华夏的再造,陛下怎忍心自己去加以破除,使亿万民众离心离德,四方诸侯分崩解体?凡是士人君子,都想恸哭。何况陛下任用臣的用意,岂能和常人相比?臣事奉陛下的忠心,也岂敢如同一般的士人?所以臣冒着死罪重新密封奏折上闻,如不足一览,臣愿意引颈受责。陛下启用一名市侩商人,与臣同列,就臣而言有什么损失?但对陛下却着实有所伤害。臣不胜愤懑惶恐至极。”
当时唐宪宗觉得世道逐渐平静,便想肆意娱乐,池台馆宇,都花钱大规模加以修饰,而程异和皇甫镈探知他的心意,便多次进贡财政盈余,以备宫廷的开销。所以唐宪宗独自力排众议,任他们为相。他看到裴度的奏折,觉得他是朋党,最终不予阅览。皇甫镈知道自己不得人心,便更加靠轻巧取媚巩固自己得到的恩宠,还上奏裁减朝廷内外官员的俸钱,以补充国用。敕令下达后,给事中崔祐将诏书封还给唐宪宗,这事才算了。当时朝廷从内库拿出积年的陈旧货物交付度支估价。尽管这些都是陈旧腐朽的东西,皇甫镈却都用好价钱买了下来,然后供给边军。锦罗缯彩,遇风断裂,随手散坏,因此军士抱怨愤怒,把这些东西堆在一起烧掉。裴度奏事时,因此谈到了边军焚烧朝廷的赏赐这事。皇甫镈伸出他的脚上奏说:“这长靴就是从内库拿出来的,臣花了两千俸禄钱买下,十分坚韧,可以长久穿着。裴度说那些都不能用,全是欺诈。”唐宪宗也信他的,因此皇甫镈更加毫无忌惮。裴度有用兵伐叛的大功,皇甫镈心里很妒嫉他,便与宰相李逢吉和令狐楚合起来将裴度排挤出朝去镇守太原。崔群很有众望,被群臣看重。他也屡次上言时政的弊病,因此皇甫镈也很厌恶他。于是他利用群臣给唐宪宗上尊号的机会上奏说:“昨天群臣商议给陛下上徽号,崔群舍不得给陛下加‘孝德’两字。”唐宪宗很生气,于是将崔群贬黜为湖南观察使。皇甫镈又与金吾将军李道古互为奸谋,引荐方士柳泌和僧大通,说他们会炼成长生仙药。中尉吐突承璀得到的恩宠无人可比,皇甫镈于是通过厚赂讨得他的欢心,所以最终得到相位。
唐穆宗在东宫当太子时,就听说了很多有关皇甫镈奸邪的事。在他居丧谅阴和听政那天,当即下诏说:“皇甫镈本来就是个平庸的人,生性唯有奸险狭隘,行为不值得欣赏,文章更无法观看;虽然很早就官列朝堂,然而历来有失众望。自从他掌管财政以来,正当朝廷用兵之时。他以盘剥下民当作为公,造成将士们的普遍愤怒。他靠掩盖劣迹以为是孤芳自赏,用以杜塞人言。自从掌管台司以来,日益败坏时政。他不知道治国的大体,不考虑安边的远图;三军都有忍饥挨冻的担忧,百姓也有凋零残落的弊病。他将这些事情全都蒙蔽,说的话全是虚言诬奏,远近皆知,朝野同怨。他又恣意寻求方士,蛊惑先朝,暗中和奸人勾结,罪在难逃。理应判处他极刑,以明正刑典。让他贬黜遥远僻荒,算是朝廷的宽厚恩典。”他又下诏将胡吹会炼仙药的山人柳泌和庸医僧大通交付京兆府处死,结果二人被一顿重杖打死。
柳泌本名杨仁力,少年时就学习医术,说的东西大多荒诞胡妄。李道古是个奸回倾巧的宦官。他和柳泌密谋求得进位,便将柳泌介绍给皇甫镈,因此被征入禁中。柳泌自称能炼制灵药,还说:“天台山有很多灵草,神仙经常在那里聚会。臣很清楚,只是没能力弄到。臣希望出任天台长吏,趁机得到灵草。”唐宪宗于是让他出任台州刺史,并赐金紫官服。谏官论奏说:“列位先圣也有喜爱方士的,也给他们官号,但从未让他们当政征收赋税。”唐宪宗说:“麻烦一郡的财力而能让朕像神仙那样长寿,臣子对于君父,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因此没人敢再说什么。裴潾因为极力反对而被罢黜。柳泌到天台后,驱使吏民到山谷之间到处采药,还鞭笞民众,逼他们卖力。结果一年多后一无所得。他害怕自己的欺诈被揭发而获罪,便举家逃进山谷。浙东观察使追捕他后,押送到京师。皇甫镈和李道古极力替他担保,说他必能炼制灵药,于是唐宪宗让他在翰林院待诏。唐宪宗服用了柳泌的药后,日益烦躁,喜怒无常。内宫的宦官害怕无故被他杀戮,终于成为弑君的谋逆(讲不清楚是被杀还是吃药中毒)。僧大通自称一百五十岁,将自己的所谓长寿都归功于药力。又有个叫田佐元的凤翔虢县人,自称也有奇术,能将瓦砾变为黄金,于是也从白衣变成虢县令。当初,柳泌关在京兆府时,狱吏喝叱他说:“何苦要如此行骗?”柳泌说:“我本来从没这打算,都是李道古教我的,还叫我自称四百岁。”府吏对他防范得十分周密,恐怕他隐身化去,便将他脱光衣服后诛杀,结果发现他其实和常人没任何两样,只是浑身都是灸灼的疤痕而已。皇甫镈这时在贬斥地病故。
皇甫镈的弟弟皇甫镛倒是个正派人士,也是进士及第,历任宣歙和凤翔使府从事,后来入朝成为殿中侍御史,转比部员外郎、河南县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当时皇甫镈任宰相兼领度支,恩宠无比。皇甫镛担心他太盛,每次弟兄宴会交谈时,他总是极力劝谏。皇甫镈有点不高兴。皇甫镛便请求出任分司,因此改任右庶子。当皇甫镈获罪时,朝廷平时也知道皇甫镛有先见之明,所以没有对他治罪,反而征他为国子祭酒,改太子宾客和秘书监。开成初年,他官至太子少保分司,死时四十九岁。皇甫镛能写文章,尤其工于诗什,喜欢自怡,不屑世务,当时名士都和他交往。他有文集十八卷,还著有《性言》十四篇。这是后话。
也在这年十二月二十八(丙申),唐穆宗任命司门员外郎白居易为主客郎中兼知制诰。这年,根据户帐,全国有二百三十七万五千四百民户,总人口一千五百七十六万。定、盐、夏、剑南东西川、岭南、黔中、邕管、容管、安南等共九十七州没有申报户帐。
要想知道唐穆宗后来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