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河堤

翟孟云,退休前是位于波士顿的CVC by PAC,电气工程师。中国出生,美国公民。居住在波士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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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河堤

       我家住在西安郊区的白庙村附近。住处是一排堆放建筑材料的工棚,经粗略改造而成的两排平房,住的多为单位的科室里的年轻人。住处的西边有一块紫云英农田和一个苹果园,再往西是宽阔平坦的田野,田野上有条河堤。河堤高出地面大约两三来米,上面有些高大的乔木,在河堤上排列成两行,看上去好像真有一条小河。上得河堤,那来什么河,两排树木之间,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小路上满是青草和小灌木丛,灌木丛中有不少的枸杞。小路两旁是一些杨树、槐树及柳树。春末夏初,是杨花柳絮四野纷飞的时节,槐花也随风荡漾,散发出阵阵清香。这时来河堤漫步,你定会沉浸在河堤的美景之中,站在河堤上瞭望四野,南面的青山在云雾中深藏,诱你前往。向西望,那辽阔无际的田野,一直伸延到地平线的边际上,真可谓“芳草碧连天”。河堤上总有微风在耳畔掠过,树叶也在沙沙地着响。河堤两边的斜坡上有密密的野花野草。斜坡是极缓的斜坡,要是躺在向阳的草坡上看书,唱歌,或约几个朋友来此谈天说地,那是绝好的地方。这里阳光充沛,空气新鲜,环境幽静,常常伴有碧蓝的天。在文革前的那几年,我常独自一人躺在这斜坡草地上,读我的圣贤之书,思考工作中的技术问题,累了,我会唱一唱那些心中的歌。

       也是过年,在这大西北的黄土地上,也是 “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 年来到。在过年这天,我和几个四川老鄉来到河堤上,我们回忆家鄉的过年,他们都是在农村长大的,过年会有许多趣事,多为童年的故事。谈着那往日的故事,自然就想念各自的父母,有人开始流泪了,气氛十分沉重。如果还继续谈过年,大家都会哭出声来。为了生活,我们都是离鄉背井的一群,人人都有辛酸事。有人说,我们来唱歌吧。拿出了那时流行的"歌片",我们唱山歌,唱情歌,有人说," 草原之夜"这首歌, 是我们的现况,我们也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真的沒有“ 邮递员” 来传情。他们在家鄉的父母,都盼他们有个心爱的姑娘,这姑娘在哪?他们需要爱情,想有个家。父母年岁已高,身体又欠佳。要是有个姑娘做媳妇,那才是最真实的愿望。但是这也太难了,姑娘,姑娘,你在何方?“在遥远的地方” 的那个姑娘太漂亮,我们爱不上。想着说着,他们哭了,向着四川方向跪下,喊到:“爹妈啊,我们多想回家过年。我们想念妈妈的玉米粥!……”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有个家。为了那些在农村的老父老母的家,我的这些四川老鄉,有的又回到家鄉的山里,侍奉着父母,有的为了让在鄉下的媳妇得到城市户口,去到偏远的湖北山区。在文革开始不久,这些朋友都离开了,离别留下一些悲情,我失去了生活中的朋友,生活的群。在我失去自由之前,那六六年的六月的某一天,我强携一瓶酒来到河堤上。没有朋友,没有歌,只是芳草依旧碧连天。

     这初夏的河堤,寂然幽静。人们离开了田野,离开了工厂,离开生产的地方,去 " 抓革命 "," 促生产 ",也进入到造反的行列。我被" 橫扫 "了,面对黑黑一片的走廊墙壁,一派胡言乱语的墙壁……,思往事,易伤肝,心中有歌亦收敛,以防人肠断。酒入口,愁苦还凄惨,点点滴滴泪连连。我无计,只想入醉思故乡,耳际有风微微响,是妈妈声声地呼唤么?儿在西北正受难……。在那斜坡的草地上,我躺下,阳光虽然照在身上,还是全身无力,心身都十分疲乏,眼泪从心里流到脸上。微风轻轻从河堤上面吹过来,在斜坡草地上,从脸上掠过,像一支轻柔的手抚摸着我淌滿泪水的脸,悄悄问我:“你怎么啦?” 我痛苦而恍惚地道:“我醉了酒”。在这人迹罕至的河堤上,这是一次多么不易,独自领受那难以置信的忧伤。文革,河堤成了我的家园,成了我可以放声痛哭而难以忘怀地方。躺在草地上的我,轻轻地抚摸着身边的草,哎,人活到这个地步,还不如这些无人管的小草。这是为什么?

      太阳西下了,那夕阳中的河堤,是那么的静,那么的静,是该返回的时候了。我却难以起身!望着这驱趕我的斜坡草地,河堤啊,不知什么时候,我还可以再回到这里?我离去,却留下淡淡的悲凉。走走,又回头望望,河堤啊,我舍不得你,眼泪再次涌到脸上,…… 是啊,无可奈何夕阳下,不知夕阳几时还能回?

      又过了许多年,我已经有了家。带着孩子来河堤玩耍,春天的河堤上,生命是跃跃然,随处可见。你看那蒲公英的小白球,经风一吹,变成一群飘散在空中的生命种子,延续着它们的后代。自然选择的魔力对现代人,已失去了魔的力量。似乎在人类形成以后,在中国,人的命运己不在上帝的掌控中了。他们的一生将注定要在那险恶的政治浪潮中飘荡,谁也不知道自己将飘泊到什么地方,又将有何下场,往事不堪回首或己成为历史。现在或者说近十几年,年轻人会说:"人生中最美的珍藏,正是那往日时光 "," 只要想起往日的时光,你的眼睛就会发亮 "。多么美的往日时光,多么好的愿望,如果人们都有那美好的幸福回忆,我的祖国就是人间天堂。我渴望,他渴望,你也一定希望是这样!

     孩子们来到河提,是那么的兴奋,她们首先看到那些红红的枸杞,蹲在那里慢慢的采摘,慢慢地吃,吃得满嘴通红。然后在草坡采集蒲公英的嫩叶,一片一片地铺在她们的小纸盒中,对我说:" 你知道吗,蚕宝宝可喜爱吃这些嫩叶 "," 你们有那么多蚕宝宝吗?"," 同学也需要嘛!你真管得宽"。她们对这里的野花野草没兴趣,而爱上这里的"草蜗牛",这里蜗牛个头大,把它放在手板心上,用草莖逗弄,看它一伸一缩的样子,孩子们哈哈地笑个没完。玩累了就在草地上滾来滾去。有时也带邻居的孩子来这里采"荠荠菜 "。这里的荠菜肥大鲜嫩,是包饺子的好食材,河堤上还长有野蒜苗,白磨菇,听说这种磨菇很好吃,我们也没有胆量尝试。孩子们都长大了,也离开了西安,她们对河堤的怀念,常常引我静静的思,悠悠的回想啊!

      在离开西安前,我的那几个四川老鄉稍来个口信:" 你的书进北京城了吗?" 这么久了还想着我的亊,这是多么温温暖暖的问候。这问候,把人带回到了河堤上。我回复:“你们还唱歌吗,还留有当年那些歌片吗?”唱歌会使人忘掉不快和悲伤(我的书,是一本科学技术书,1980年国防工业出版社,在北京出版)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渴望再看看曾经温暖过我,安抚过我的河堤。初夏的河堤,在杨花,柳絮纷飞的时候,它还是那个模样吗?在槐花香溢的河堤上,还有人歌唱吗?你要知道,这里还是可以让人悄悄流泪,或可以哭出声来的隐秘的地方。二十多年后的2011,我回到西安,河堤却消失在这片黄土地上。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没有了河堤,没有了紫云英农田,也没有了苹果园。这些变,也变了对故土的情意,一切都变得陌生。怀念大概只会存在于我的心上。感性认知的欠缺,不可能回复较多的旧时情感的再现,这是不可改变的哲理。河堤,我心中的你,将永远不会在记忆中消失!你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Dalidali 发表评论于
暑假去了趟西安, 确实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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