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李延祚——青城记事 第三章 剧变 第八节 忧虑成真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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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虑成真

       钮美莲苏醒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面容,眼泡肿肿的,一副伤心疲倦的样子。再看看周围一片洁白,知道这是医院,“妈,我怎么啦,什么病?”童雅琴见女儿醒了,如释重负,一声长叹之后,“总算醒过来了,可把我急坏了。”如何回答女儿的提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讲了:“中毒,不知哪个狼心狗肺的投的砒霜。”钮美莲“啊!”了一声,心中一阵惊恐,过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接着陷入沉思。

       记忆里,她喝完了包里的水,不够,又去取纸箱里的水,没喝两口肚子就疼如刀绞。当时,取纸箱里的水的时候,她曾觉得纸箱里的瓶子少了不少,刚开箱不久呀,怎么只剩下三瓶?她没过多地去想,心思也许家里其他人从中取了。细想想,问题就出在纸箱里的水,再想想,当时觉得塑料瓶外面有些渗漏水,她以为是喝前一瓶水时洒在手上的,也没在意,记忆里,那瓶水的封口完好。

       那么,是谁在里面投的毒呢?父母不可能,哥哥没回来(即便在家也不可能),能够投毒的只有李延祚和覃雪茹二人,李延祚?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也不该相信,相识这几年,她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对自己的了解,如果李延祚是投毒者,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好人,甚至连上帝都值得怀疑;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覃雪茹,覃雪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他们姑嫂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是正常的;为了家产?家业是父亲的,父亲在,别人无法染指,要想独吞,那么首先得害死父亲,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地步;从在纯净水里投毒这一点看,矛头是对者自己的,因为家里其他人不喝纯净水,父母喝茶、喝凉开水。不可思议啊!

       可是,这是唯一值得怀疑的人。必须沿着这条线索捋下去,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家无宁日。思绪到了一个阶段就会间歇地停止运动,就像火车到了一个车站需要停车一样,不容置疑,焦点就在覃雪茹身上,但她怎么也设想不出覃雪茹投毒的动机,因此,她暂时停止了这方面的思绪,开始关心其他问题,眼睛扫视了一下病房,奇怪于没看见爸爸,就问:“妈,爸爸呢?”童雅琴本不想说,但她是一个心思不深的人,心底搁不住话,“你爸也病了,你哥把他弄到别的地方救治去了。”钮美莲吃了一惊,“是不是因为我急的,严重吗?”童雅琴说:“挺严重的,等会儿雪茹来了就知道情况了。”钮美莲强撑着要起来,可没有气力,试了几下也没成功。童雅琴见状,用手压住女儿的身体,让她不要动,钮美莲只好作罢,但身上已经微微出汗。她稍微歇了一会儿,做了几口深呼吸,“妈,等会儿不管是哥哥来还是嫂子来,你都要回去一趟,把那纸箱里的二瓶水好好地保管起来,还有我丢在地上的那瓶,也一道捡起来。一定记住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事。”童雅琴慎重地点头,面色也跟着茫然起来。

       护士来了,见病人已经清醒,笑嘻嘻地说:“这下好了,没危险了。”童雅琴忙问现在可不可以进食,这是做母亲的共性,把吃饭看成是头等重要的事,生怕子女饿着了。护士说我问问医生,看医生怎么说,医生让吃也只能是流食。童雅琴又问什么流食。护士说流食就是烂面条稀饭之类,好消化的,听说解放路上有一家卖红米粥的,味道好,营养价值高,还省事。比易拉罐八宝粥好多了。护士临走的时候,嘱咐童雅琴注意输液,快完了的时候去喊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覃雪茹来了,见钮美莲醒了,高兴得眉开眼笑,“小姑奶奶,你可把全家吓得魂都没了。”钮美莲说:“我死不掉的,我有神保佑。”她把有神保佑说得特别重,说话的时候,两眼盯住覃雪茹不放,只见覃雪茹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和阴郁,这更坚定了她的推断。覃雪茹转身告诉婆婆,公公已经挂上输液,医生说很快就会恢复;她又对钮美莲说:“报案了吗?”钮美莲惊异于覃雪茹此时为什么提出这问题,嘴上却说:“没有,我觉得挺没脸面的,好生生被人下毒,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是恶魔,要不然别人怎么这么恨你。”覃雪茹说:“别想那么多了,赶快报案吧,公安局介入了,坏人很快就能找到。一拖时间就难了。”钮美莲说:“让我想想。”

       童雅琴见儿媳来了,就说要去看看老头子,让覃雪茹在此照看。她穿过一个过道,在一个护士的指引下,看见了极度虚弱的丈夫。她问情况,钮天成回答说医生说心脏有问题,好在这是医院,不会有什么事,注意不能再受强烈刺激。童雅琴在丈夫的身旁坐下来,拉着丈夫的手,告诉他女儿已经醒过来了,让他不要担心。钮运鸿声音微弱,说醒来就好。童雅琴一直生活在丈夫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像一只被宠坏的猫咪,只知道依偎人并向人索取,根本无法理会眼下的特殊时刻,作为一个妻子应当做哪些事,说哪些话,哪些话不能说,还是像过去那样想到哪说到哪,“老头子,我突然有了预感,不是我们家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吧?”这话一下子说到了钮运鸿痛心处,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不敢说出口,害怕一语成谶,现在妻子口无遮拦,说到了要害处,像竹片子刺进他的手指一样,疼得他头昏脑胀。

       钮天成本以为母亲会安慰父亲,那成想母亲会在此时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眼看着父亲脸色痛苦,嘴唇绀紫。赶快伏在母亲的耳朵边,小声说:“妈,别说不吉利的话,爸不能受刺激。”童雅琴哪能接受儿子的指责,翻了下白眼,“你爸生病也是你气的。”钮天成见母亲如此,只好闭嘴。

       童雅琴虽然把儿子抵到了南墙根,心里却懊悔起来,丈夫病成这个样,应当安慰,让他宽心顺畅,可是自己却添堵,实在不应该。她想找个台阶下,“老头子,你可得好好的,无论如何,我是离不开你的。”很长时间没听到妻子说这样令他有尊严的话了,钮运鸿心里一阵温暖,眼睛一亮,使劲攥了一下妻子的手。丈夫的表情和用力的手掌,多少使童雅琴找回了失去的脸面,她又轻声问:“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回去烧。”折腾了六七个小时,钮运鸿确实饿了,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说了一句,童雅琴没听清楚,于是就弯下腰,耳朵贴近丈夫的嘴唇,这才听到莲子板栗粥几个字。

       听到丈夫说要吃莲子板栗粥,童雅琴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往事历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当年,钮运鸿分配到潜江工业大学不久,住在单人宿舍,身为宿舍清洁工的童雅琴看中了这个健壮的东北小伙子。尽管她知道这个小伙子在农村已有妻室,但那又能怎样,童雅琴了解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一个清洁工,身份不能再低了,又有哪个教师能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如果想找一个教师而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工人作为终身依靠,只能从教师中身上有疤的人中间去找。钮运鸿孤身一外地人,农村已有妻室和孩子,又有谁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自然,钮运鸿成为她掠获的对象,这也是她的高明之处。一日,恰巧钮运鸿患上呼吸道感染,连续几天高烧不退,连上食堂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童雅琴及时地伸出了温暖的手,她给钮运鸿送水送饭,第一顿饭就是莲子板栗粥和萧山萝卜干。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钮运鸿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菜饭,也认为只有在梦境般的江南才能有这么好的菜饭,简直都把风荷的清香和老和山的秋色都吃到肚子里了。这对一心想扎根于天堂之地的钮运鸿来说是天下第一诱惑,他问这是什么粥?童雅琴说是莲子板栗粥,他又问下次还能吃到吗?童雅琴红着脸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为你熬这种粥。”这简单朴素的话,不啻为山盟海誓,顿时把他们的原本清淡的情感之水熬制到莲子板栗粥一样浓稠。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的相爱必然导致了一对贫贱夫妻的分离。这在童雅琴看来算不了什么,实现自己的愿望比什么都重要。

      童雅琴朝窗外望望,看到天色已亮,准备离去,抽手的时候,她觉得丈夫的手又握紧了,显然是不想让她离去,想到女儿也需要吃流食,同时也得回去做女儿吩咐的事,把纸箱里剩下的纯净水收起来。她对丈夫说:“美莲也需要吃粥,我去去就来。”丈夫的手松开了,她在丈夫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之后走出病房。

       童雅琴走出医院大门,往周围环顾了一下,看见门口的右边停着一辆的士,就走过去。她喊醒了正在睡觉的司机,紧接着就上了车。

       到了家里,她赶紧用高压锅把莲子板栗粥熬上。然后走到沙发后面收拾纸箱里的纯净水。她看到纸箱里还剩下二瓶纯净水,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没看出有什么破绽,就把它收进自己的卧室里藏好。只是,她没找到落在地上的那瓶纯净水,于是就趴在地上往沙发底下看,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地上甚至连水也没有,她觉得有些奇怪,印象里他们走的时候女儿身旁还有一摊水。于是,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把当时的过程细细地过滤一遍,最终也没想出眉目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莲子板栗粥煮好了,她把粥盛在钵子里,开着宝马车来到医院。因为她心里有事,就先到女儿的病房,把粥倒出些许,让覃雪茹送到钮运鸿那里去。覃雪茹刚走,童雅琴就对女儿说,箱子里的两瓶纯净水已经藏好,没找到地上的那瓶。钮美莲听了,觉得蹊跷,细细地思考起来。

       童雅琴站起来,说要去看看老头子,见钮美莲点头,她就走了。走的时候,她说:“等会儿你嫂子来,让她喂你些稀饭。”钮美莲说:“这得先问医生,医生让吃才能吃,你去看看爸爸吧,别操我的心了。”

       童雅琴来到丈夫的病房,伫立在门口没有急着进去。见丈夫闭着眼睛,儿子和儿媳坐在床两边的板凳上。儿子和儿媳相互不说话,形同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还会相互看一眼,可他们连目光都不交流。童雅琴轻轻叹息,走了进去。覃雪茹见婆婆进来,马上站起来说见爸爸睡着了,就没喊醒喂他。童雅琴说我来喂他,你们去照看美莲吧。听了母亲的吩咐,钮天成马上就站起来,覃雪茹也跟着站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病房里就剩下老夫妻二人,二人都是满腹的忧虑。童雅琴为丈夫理理被角,轻轻地说:“老头子,我来喂你些粥,莲子和板栗沤得很烂,现在也不烫了,正好吃。”钮运鸿睁开眼,和蔼地看着妻子,嘴角微微地往上翘了翘。童雅琴先用纯净水给丈夫润润口,然后从包里取出小碗,从钵子里倒了些粥,一口一口喂起来。吃了几口粥后,钮运鸿身上生出了些许力气,“我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但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没有这莲子板栗粥吃起来香。”童雅琴听丈夫这么说,心生感动,“只要你愿意吃,我还能为你熬上它一二十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向丈夫望去,只见丈夫的眼角溢出一滴清亮的水,“老头子,这几年都是我不好,忘本了,忘记了我们过苦日子的时候,看得出,你很失落。我想,等你病好了,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细细地数着日子过过。”钮运鸿见妻子这么说,心儿热和起来。

       不一会儿,钮运鸿吃下了一小碗粥,他示意妻子停下来,“雅琴,我的心老是悬着,今天是中秋节,又是美莲大喜的日子,可偏偏发生了这些意外的事来,我总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担心美莲和延祚的婚事可能会出问题;还有,刚才天成和雪茹在一起老半天,他们竟没说一句话,按理说,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却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你说这……”他不再说下去,他凝视妻子,目光里含有许多期待。童雅琴心儿一沉,心中暗暗叫苦,心思丈夫为什么偏偏又提起这些不吉利的事,刚才她还为此自责,她不想再让丈夫延续这个话题,“咱不说这些,反正美莲的婚事今天也办不成了,等美莲康复了再择个好日期。关键是你要静下心来养病。你的心脏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钮运鸿说:“心里发闷有段时间了,从我的事业开始辉煌的时候就开始了,估计对心脏损害较大。”他自言自语,“这是我的错,不想惹你心烦。”童雅琴知道丈夫心里发闷是什么原因,她不想在此时挑明,“有病治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你现在要安心治病,不要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钮运鸿知道自己身体如破车,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想一吐为快,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即便是死了,也能获得心安,但见妻子如此,只好不再言语,他揣测,妻子说欠债还钱包不包括人情债呢,如果包括,他死也会瞑目,从现在妻子的神情看,她像变了个人似的。童雅琴又喂了他几口粥,他表示不想吃了,“雅琴,我想和你交交心,我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童雅琴说:“好啊,你说吧,我听着呢。”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钮运鸿示意妻子把手机拿来。原来是一封短信,手机的屏幕上显目地出现一行字:自作孽,自认无颜与美莲成婚,就此取消今日的婚礼。李延祚呈上。这几行字犹如烧红的铁棍捅进伤口里,钮运鸿全身痉挛,刹那间眼前黢黑一片,手机也滑落在床沿。

       童雅琴见手机落在地上,又见丈夫歪斜着头,心里一阵慌乱,用手推推丈夫,发现丈夫已失去知觉,她像掉了魂,慌忙跑到过道上大声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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