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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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年京的公司地点不起眼,可里面还不错,又是地产部又是钢材贸易部的,各部门还都有经理室,年京自己还有总经理室。这在当时来讲挺唬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定是具一定规模、实力的公司。可你要是仔细观察公司里的人物就会怀疑了,除了年京还像个买卖人,剩下的一个个流里流气,哪里像生意人。最可气的是他们常常就在经理室里抽粉儿,简直就是大烟馆、流氓窝。

年京很高兴我的到来,立马就封了我钢材部经理,扔给我一堆钢材规格、型号儿、价格表,倒真全活,不知他从哪儿来的,什么首钢、鞍钢、马钢的产品,盘条、螺纹钢、角钢、钢锭,只要是当时咱国家能生产出来的他都有,令我佩服的是,连俄罗斯的都有。

不管我怎么说我不懂生意得先看一段,他都不听。他笑着说:“什么叫做生意啊?就是有人坐着都能生出意来。这年头,不在懂不懂,一靠关系,二靠派,三靠脑筋转得快。您一趟深圳之行就帮嘎岱弄成了一百辆车,就这一点别的都甭说啦。”

年京的信息之快之灵的确令我佩服,我抱着边干边学的想法试着当了经理。我把这些资料仔细看了,默记着它们的规格、型号、价格、产地、性能、用途。电话铃声不断,还真有不少人来谈。可我发现每次都被隔壁房产部那清晰、无所顾忌的打闹笑骂声搅乱。

一次,我和一个外地来京的客户谈好了一桩螺纹钢生意,对方提出先看货,看后立刻签合同交订金。我说:“好,请您稍等,我安排一下。”

我拨通年京电话:“喂,年总吗?这里有位江苏来的客户和我谈好了五百吨螺纹钢生意,他要求先看货回来立刻签合同交订金。”

“没问题,我现在就叫华子开车去接他,二十分钟。你可得跟着去啊。”

“哦,让他带着去就行了,我还有约好的客户,一会就来,我走不开。”

“我肏,别介呀,华子懂什么。人家跟他聊一会要是聊黄了,这就到手的钱不就飞啦。华子只知道在哪儿看,他一哥们在首钢看货场,他现在就是你的司机,带路的,就得你去。”

“安排好了,车这就来,我陪你去看。”放下电话我对那江苏人说。他高兴地说:“太好了,不愧是个大公司,效率高。我以前找的那个公司答应我看货,等了一个月都没看上。”

看货回来后他痛痛快快签了合同交了五万定金,合同的其中一条写明了在全款的百分之五十付至甲方账号后七日内发货。

两个星期后我接到江苏的长途电话:“喂,沈经理吗?您好。货款已在您账上显示了吧?能不能尽快发货?您帮帮忙,我们就要停工待料啦!”

听了这话我奇怪地想,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可又不能这样说,便答道:“噢,我去查一下,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格按合同执行的。”

“那就太感谢啦!”

“不客气。”挂了电话我向总经理室走去。敲敲门没人,可又闻到一股异样的烟味,便推开了门。

好嘛,四五个人东倒西歪地在过瘾。我摇晃着华子的肩膀问:“年京呢?”

他慢慢睁开眼说:“一礼拜没来了。要不你去他们家找一下。”

“告诉我地址!”

“就……从你们家出来走到邮局路口,对面四号楼二楼那一层都是他们家。哦,对了,左边那门是年京的屋。”

到了年京家,我刚要敲门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要出门。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马上笑道:“沈猛吧?年京在家呢,请进。”

说着她向里喊道:“年京,沈猛来了。”

她开着们看我进去后向右首那屋指了一下关上门走了。她是年京的老婆庄露,在公司见过我。

年京正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聊天,见我进来说:“哟,老沈。这是学军,咱市政法委副书记。这是沈猛,我大哥,也是我公司的。”

和学军客气地握了下手,我坐下来。年京看我像是有事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说,没关系,没外人。”

我犹豫了一下没说,学军站起来说:“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哎,军哥,这你不是见外了吗?说吧沈哥,没事。”年京拦住了学军,向我说道。我想也没什么就说:“我刚才接了江苏长途电话说他款已到咱公司账上了,问咱什么时候发货。”

“咳,发什么货呀,咱哪有啊。”年京嘿嘿笑着说。我听了一愣,说:“那咱那合同上可写得清清楚楚的,这要是违约还要罚款呢!而且人家电话里说很着急,就等着咱们的钢材了,不然就要停工待料了。”

“哎哟我的老哥诶,您还真实诚。现在有哪家公司是按合同办事的,那不都是为了糊弄对方先把款打过来用着嘛。要像您这么实诚咱这公司就别开了。他什么停工待料啊,他也是中间商。你理他呢。”他说着递了我支烟,打着火凑了过来。看他那样一点都没当回事,我急道:“咱没货的话,那是不是得把钱给人家退回去呀?”

“拿什么退他呀,那钱我都收房用了。咱这钢材呀、贸易呀都是为了秀款,只有做房是真的。这做房可是真来钱,就是得有本钱,咱这本钱靠的就是用钢材来秀。”年京谆谆教导着我当代生意经。我担心地说:“那不是找着人家告咱们吗?我可不想落个诈骗的罪名,我到你这是想踏踏实实做生意的。”

“踏实?咱最踏实呀。没人往咱账上打款咱才不踏实呢,打了款咱就比谁都踏实。不踏实的是打款的人,他催咱发货见不着货,让咱退款咱不理他那茬。他得到处求人帮着追款,追回来也得付一半追款费。敢帮人追款的都是黑道的,这黑道上咱怕谁呀?告,好啊,现在咱国家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合同法,这种三角经济案,正确的说叫经济纠纷,都把法院的档案室堆满了。可没一个适用的法律来针对这种经济案,不,经济纠纷,能拿咱怎么着啊?”我真没看出这年京对法律政策还颇有研究,不免刮目相看。学军一旁笑道:“年京,你小子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研究的敢情就是这个。是这么回事,可这只是一时,绝不会长久的,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这些法律上的漏洞都会逐渐堵上的。”

“这不怕,到那会儿咱不是也跟着变嘛。就是法院的找上门来,咱一顿酒席就让他早把这案子的内容全忘了。他要是心里还有点影,大不了咱再塞他个万八千的。咱还多了朋友呢,下回有这事更好办了。你没听说吗?法院如今也是喜欢经济纠纷,他们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天天都拿小红包’。我说老哥,你就踏踏实实干你的。我是法人,就是找也是找我。噢,对了,等过两天咱手里的房出去几套,我让华子给你拿过点钱去,这两天手头紧周转不开。要不先从我这儿给你拿两千花着?”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说一句,这生意是我谈的,你最好把手里的房出了后把这笔钱退给人家,别让我背这黑锅,我先走了。”

我对年京拿我当枪使心里十分搓火,回到家里还不能平静。黄瑞云问我几次后,我把这事说了,又对她讲不想再去年京公司了。她笑道:“这你就生气啦,你说去年京公司时我就想到你不会在他那儿做长了的,但我愿意让你去。你可以在那儿明了这些大款是怎么来的,将来你自己做生意时就不会上他们当了。你想这是不是对你有好处啊?我相信你自己不久准能煽起来,你应该高兴。看不惯的事多了,都生气还不气死,咱不像他们那样做就行了。我在吕源潮身边看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发的?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在这方面与他们不同。可犯不上得罪他们,尤其是你。你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和公安局勾着,你要是得罪了他们对你太不利了。”

黄瑞云的劝说是有道理的,我还是去了年京公司。但我谈不成生意了,只在熟悉着当代“商人”,琢磨着生意场,寻找着商机。

我正坐在办公室无聊地翻看着电话本,有人呼我,便拿起电话回了过去。

“请问哪位呼6775?”

“哦,请问是沈先生吗?这里是大兴县医院,你姐姐沈慧因车祸正在急救中,请您马上来医院。”

“好我马上去,是在急诊室吗?喂?喂——”

对方已挂了,我披上衣服向外冲去。迎面碰上年京,看我急匆匆地问道:“这么着急干嘛去呀?”

“我三姐出车祸了,我去医院。”

“哪医院?”

“大兴县医院。”

“上车,我送你去。”

年京车开得飞快,我心中暗想,他还挺热心,在这时候能主动帮忙也够意思了。

到了急诊室,我一看三姐虽然伤势较重,但头脑清醒。她头部撞伤,折了七根肋骨。我问大夫有没有生命危险,大夫说没有,但需要马上手术。我将这里的费用结掉后,要求他们出辆救护车马上转积水潭医院。这时三姐夫和他们的女儿晶晶也做完各项检查。结果很万幸,三姐夫什么事也没有,晶晶也只是额头擦掉了一块皮。只是俩人的脸色很难看,是惊吓造成的。

我们的车跟着救护车来到了积水潭医院,看着三姐进了手术室我放了心,积水潭医院的骨外科是全国最棒的,不会有什么医疗问题。

这时我听三姐夫说了他们车祸的经过。他们三人看了我大姐后,从保定上京石公路往回开,三姐几天来没休息好,开着车打起了盹。结果在一处弯路段,车子冲出了路面,在车内的一片惊叫声中,车子翻滚在路基下面。三姐当即不省人事,三姐夫爬出车来跑到公路边疯了一样地向过往的车子挥手呼救,终于一辆桑塔纳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热心地把他们送到了大兴医院。

“你们知道他姓名住址吗?”我问道。他俩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遗憾地摇摇头。我忽然想起呼机上的电话是个手机号,我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医院的人用手机呼我呢?走在半路时还想过会不会是恶作剧呢。一定是这个人,我问他们俩:“你们告诉过那人我的呼机号吗?”

“没有,进到医院我们仨就被分头送去检查。那人好像是跟着你三姐到了急救室。会不会是你三姐告诉他的呀?”三姐夫说。我拿过年京的手机打通了这电话:“喂,您好,我是刚才您帮我姐姐呼的那人,我姓沈。”

“哦,我因为公司还有事,所以送你姐姐进了急救室,帮她打了这电话就走了。怎么,你姐姐现在有什么危险吗?”

“没有,谢谢您。现在已转入积水潭医院。我想和您见个面,您什么时有时间呢?”

“嗯,如果您只是想表示谢意我看就不必了,这是任何人都能做的。祝病人早日康复,再见。”

“喂!喂!”他把电话挂了。我关上电话说:“这哥们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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