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成三年即公元838年春正月十七(丙子),唐文宗李昂改任宰相李石为荆南节度使。
宰相陈夷行生性耿直。他嫉恶新任宰相杨嗣复的为人,每次议政,经常和他互相驳斥。二月初四(壬辰),陈夷行借口足疾辞职,但唐文宗没有答应。
唐文宗命令起居舍人魏谟献上他祖先文贞公魏徴的牙笏。郑覃说:“表彰名臣关键在人而不在牙笏。”唐文宗说:“牙笏也就像甘棠一般(《诗经-甘棠》有‘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的句子,意即看到甘棠就会想起召公;也让唐文宗想起文贞公)。”
杨嗣复打算引荐前相李宗闵入朝,但害怕被宰相郑覃阻扰,便先让宦官向唐文宗暗示这事。二月初七(乙未),唐文宗临朝,跟宰臣们说:“李宗闵在外已经多年,可以另外给他一个官职。”郑覃说:“陛下如果怜惜李宗闵被贬得太远,只能将他往北移近几百里,但不宜再次启用。如要用他,臣请求先行避位。”陈夷行也说:“李宗闵靠朋党乱了朝政,陛下为何还爱惜这个小人!”郑覃和陈夷行还说:“李宗闵豢养郑注,几乎颠覆了朝廷。他的奸邪更甚于李林甫。”杨嗣复和另一位宰相李珏则上奏说:“大和未年,李宗闵和李德裕同时获罪。两年之间,李德裕经两度量移(酌量近移)成为淮南节度使,而李宗闵却还在被贬的地方。凡事贵在适中,而不能只根据自己的私人情感(通鉴说最后一句话是杨嗣复说的)。”唐文宗说:“可以给他一州。”郑覃说:“一州太过优惠,最多只能让他担任洪州司马。”因而和杨嗣复互相攻讦,指责对方朋党。唐文宗说:“给他一州无伤大雅。”郑覃等人退下后,唐文宗问起居郎周敬复和舍人魏谟道:“宰相如此喧闹纷争,能行吗?”他俩答道:“的确不行。然而郑覃等人因为尽忠而愤激,只是不知不觉而已。”
二月初九(丁酉),唐文宗任命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宰相李固言与杨嗣复和李珏关系很好,所以早些时候引荐他们身居宰相大位,用以排挤郑覃和陈夷行。每次议政之际,双方总是针锋相对,而唐文宗也无法决定是非。
二月十二(庚子),吏部上奏说:“去年所制定的长久选官格式,有些和以往先例不太符合,颇为不便,无法长久实行。请求陛下还是使用旧的选官格式。”唐文宗准奏。二月十七(乙巳),唐文宗下诏,要求仆射、尚书、侍郎、左右丞、大卿监,每次遇到坐朝日,必须让其中两人轮番进对。两天后,他任命同州刺史孙简为陕虢观察使,取代卢行术;任命卢行术为福王傅,分司东都。
二月二十一(己酉),礼部尚书许康佐去世。许康佐父亲是许审。许康佐进士及第,又登宏词科。因为家贫和母亲年老,他请求出任知院官。有人感到奇怪,他笑而不答。当母亲去世,他服丧完毕后,就不再接受节度使府的聘请,士君子这才知道他其实并不看重奉禄,当时只是为了抚养亲人而已,所以名气更重。后来他升迁侍御史,转任职方员外郎,经累迁官至驾部郎中,出任翰林侍讲学士,还被赐给金紫官服。他历任谏议大夫和中书舍人,都在内庭任职。后来他成为户部侍郎,但因病解职。他接着出任兵部侍郎,转任礼部尚书。这时他去世,终年七十二岁。唐文宗追赠他为吏部尚书。许康佐曾撰写《九鼎记》四卷。
二月二十三(辛亥),唐文宗任命左丞卢载为同州防御使。
三月十二(庚午),唐文宗封已故陈王第十九男李俨为宣城郡王,已故襄王第三男李寀为乐平郡王。也在三月,柯族人入寇涪州的清溪镇,但被镇兵击退。
夏四月初二(己丑),退休致仕的礼部尚书徐晦去世。徐晦进士及第,登直言极谏制科后被授任栎阳尉,都是由于杨凭的推荐。当杨凭获罪,被贬为临贺尉时,他的亲友都没人敢为他送行,只有徐晦送他到蓝田,和杨凭道别。当时前宰相权德舆和杨凭情谊最深,知道徐晦的行为后,跟他说:“今日为临贺(即杨凭)送行,诚然是厚道的行为。但你不怕被他连累吗!”徐晦说:“我自布衣平民受到杨公的眷顾,如今他被流放,我怎忍心不跟他话别?如果他日相公被奸邪谗言所谮,失意于朝廷之外,我也怎能不和相公告别?”权德舆嘉许他的真挚诚恳,在朝臣中大为赞赏他。没几日,御史中丞李夷简奏请他为监察,徐晦跟李夷简说:“我生平从未到李公门下拜谒,李公为何如此信任而提拔我?”李夷简说:“听说先生为杨临贺送别。你既然为了友情而不顾自身,这样的人又岂肯辜负国家?”徐晦因此知名。他历任殿中侍御史和尚书郎,后来出任晋州刺史,不久入朝官拜中书舍人。宝历元年(825),他出任福建观察使,并于翌年入朝成为工部侍郎,后来出任同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大和四年(830),朝廷内征他官拜兵部侍郎,并于翌年成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徐晦性格强悍正直,不追随世态炎凉,当官坚守正道;只是他嗜酒太过,晚年失明,以至沉沦荒废,以礼部尚书退休致仕。这时他去世,唐文宗追赠他为兵部尚书。
四月初四(辛卯),唐文宗让户部侍郎崔龟从负责本司事务,并下诏说:“户部侍郎两员,今后先授任考绩更好的,必须让他负责本司的钱谷财务。如带平章事,必须让他兼判盐铁度支。已兼任中丞和学士的则不在此限。”次日,唐文宗任命给事中裴衮为华州防御使。
四月二十二(己酉,《旧唐书》误作乙酉),朝廷将《法曲》改为《仙韶曲》,并将优伶官员的住处名为仙韶院。同时,兵部侍郎裴濆去世。四月二十六(癸丑),屯田郎中李衢和沔王府长史林赞等人进献他们修撰的《皇唐玉牒》一百五十卷。
五月初一(丁巳),唐文宗下敕让礼部和贡院选拔进士和举人,每年限定三十人及第。五月初五(辛酉),唐文宗下诏,将贪赃枉法的江西观察使吴士规长久流放到端州。五月十四(庚午),出现月犯天心大星的天象。
当初,大和末年杜悰(史书也作杜忭)任凤翔节度使时,有诏书要淘汰各地的僧尼。那时在岐山靠近法门寺的地方出现五色云彩,民间讹言说是由于僧尼不安,所以佛骨才降下的这一征兆。监军打算奏闻朝廷,但杜悰说:“云彩变色是常有的事!佛祖如果爱护僧尼,这彩云应当出现在京师。”没多久,凤翔又获得一只白兔,监军又想奏献,说:“这是西边的祥瑞。”杜悰说:“尚未驯服的野兽应当暂时养着。”十天后那白兔就死了。监军很不高兴,觉得杜悰想掩盖唐文宗的圣德,于是独自计划进献祥瑞。当郑注取代杜悰镇守凤翔时,上奏说那里出现紫云,又献上一只白雉。那年八月,有甘露降在紫宸殿前的樱桃叶子上,唐文宗还亲自采尝,百官也都称贺。也就在那年十一月,发生了金吾仗的甘露事变。当杜悰成为工部尚书兼判度支时,河中上奏说,他们那里见到一只驺虞(传说中一种虎躯猊首和白毛黑纹的仁兽),百官也都称贺。唐文宗跟杜悰说:“李训和郑注都靠祥瑞兜售他们的乱谋,所以朕知道瑞物并非国家的喜庆。爱卿先前在凤翔时,不肯奏献白兔,真有先知之明。”杜悰说:“从前黄河出图,伏羲用以图画八卦;洛阳出书,大禹用以叙述九畴。这都是有益于百姓,所以足以效法崇尚。至于禽兽草木等祥瑞,何时没有!刘聪桀骜篡逆,黄龙三次出现;石虎无比暴虐,得到十六只苍麟和七只白鹿,用以驾驱仙芝华盖。以此观之,祥瑞跟仁德毫无关联!玄宗曾任潞州别驾,即位时,潞州上奏十九个祥瑞,玄宗说:‘朕在潞州时,只知道勤守职业,这等瑞物,一概不知。’还希望陛下专门以百姓的富安为国家的喜庆,其余实不足取。”唐文宗非常赞同他的看法。另一天,他跟宰相们说:“时世平和,年景丰登,就是上好的祥瑞。嘉禾灵芝,对大事有什么好处!”宰相们趁机说道:“《春秋》纪录灾异,用以警戒人君;而不记载祥瑞,正是这一原因!”
五月十九(乙亥),唐文宗下诏说:“诸道有任何祥瑞,都不得上闻,也不用申报所司部门。腊月祭祀太庙和太清宫,以及元日接受朝拜时奏报祥瑞的做法,一律停止。”
五月二十七(癸未),唐文宗任命吏部侍郎高锴为鄂岳观察使,取代高重;任命高重为兵部侍郎。
六月十一(丁酉,《旧唐书》作辛酉,但六月无辛酉),朝廷放出宫女四百八十人,将她们送到两街寺观安置,并废除晋州平阳院的矾官,全都归属州县。
当初,灵武节度使王晏平监守自盗,贪赃七千余缗钱。唐文宗因为他父亲王智兴有功,免他死罪,将他长久流放康州。王晏平暗中向魏、镇、幽三节度使请求,让他们上表为自己昭雪。唐文宗不得已,只好于六月十六(壬寅)改任他为永州司户。
六月二十七(癸丑),唐文宗登御紫宸殿,对宰臣们说:“币轻钱重(类似现今通货膨胀相反的通货紧缩;宋代称作钱荒)的现象将如何对付?”杨嗣复说:“这事已经很久了,朝廷不能匆忙改变财政法则,法则改变将会惊扰民众。只要禁止使用铜器就行,这是解决这事的要领。”
这年夏季,汉水泛滥。
秋七月初七(壬戌),陈许节度使殷侑去世。殷侑是陈郡人,父亲是殷怿。殷侑还是儿童时就励志学习,不过问家人的资产。年长后他精通经学,以讲习自娱。贞元末年,他以《五经》登第,精通历代沿袭和改革的礼法。元和年间,他经累迁成为太常博士。当时回纥请求和亲,朝廷估计为此得花费五百万缗。朝廷正用兵讨伐叛军,各种费用开销很大,所以想暂缓婚期。唐宪宗于是命令宗正少卿李孝诚奉诏出使回纥宣谕,让殷侑为副手。殷侑严谨持重,颇有气概,临事雄辩。到了回纥人的庭院时,可汗起初接待汉人使者,陈列盛大的兵甲,想让汉人使者向他称臣而自己不肯答拜。殷侑坚持站立不动。宣谕完毕后,可汗责备他倨傲不恭,扬言要将他扣留下来。随从们都很害怕,殷侑跟回纥使者说:“可汗是汉家天子的女婿,却想要坐着接受使臣的下拜,这是可汗失礼,并非使臣的倨傲不恭。”可汗忌惮他的言语,最终不敢逼迫他们下拜。出使回来后,他官拜虞部员外郎。成德的王承宗抗拒朝命时,殷侑也奉命前往招谕。王承宗很快就禀承朝旨,献上德、棣二州,并让两个儿子入朝。唐宪宗升迁殷侑为谏议大夫。凡是朝政的得失,他无不陈述自己的论奏,前后上了八十四道表章。因为言辞过于激切,执政大臣将他支出任桂管观察使。
宝历元年(825),他成为检校右散骑常侍和洪州刺史,又转为江西观察使。每到一处他总是以廉洁著称。后来他入朝成为卫尉卿。唐文宗刚即位时,沧州的李同捷反叛,而成德的王庭凑公然助逆。朝廷因此打算出兵讨伐镇州,唐文宗下诏让五品以上官员到两省集中商议。那时唐文宗锐意破贼,宰臣们都不敢表示异议,只有殷侑觉得王庭凑虽然再次扰乱河朔一带,但朝廷正对他招安怀柔;尽管他依附凶徒,然而造反迹象尚未彰露,所以朝廷应当暂时容忍,专心讨伐李同捷。他在疏奏末尾说:“伏愿以宗社安危为大计,以善师攻心为神武,以含垢安人为远图,以网漏吞舟为至诫。”唐文宗虽然不能采纳,却也对他的建言深为嘉许。
沧景之乱平定后,因为殷侑曾任沧州行军司马,唐文宗便于大和四年(830)加他为检校工部尚书和沧齐德观察使。当时正在大规模用兵之后,沧德一带满目疮痍,遗骸蔽野,荒无人烟。殷侑没有带着妻儿赴任;刚到那里时,沧州只是空城一座而已。殷侑勤俭刻苦,与士卒同甘共苦。一年后,流民纷纷归来,甚至带着婴儿回来。殷侑上表请求借用耕牛三万,分配给流民。唐文宗于是下诏,让度支赐给他绫绢五万匹,买牛配给百姓。数年之后,户口增加,地方富饶,仓禀盈积,人们也不再流亡他乡。起初州兵三万,全得靠度支部门供给。殷侑上任一年后租赋的收入就能自赡一半州兵的费用,两年后就全部自给,他也因此请求取消度支的供给。他多方鼓励农桑,百姓和胥吏无不心悦诚服,纷纷上表请求为他树立德政碑。他也因功加检校吏部尚书。殷侑觉得城下的清池县在子城北面,不很方便,因此上奏将清池县迁移到南城之内。
大和六年,他入朝成为刑部尚书,很快又出任检校吏部尚书、郓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天平军节度、郓曹濮观察等使。自元和末年以来,朝廷收复了李师道的淄青十二州,改为三镇。朝廷一心要安抚藩镇,因此将征赋的收入,全都留在当地赡养军队,连一贯钱或一尺布都没上交朝廷。殷侑觉得军队的费用有余,租赋却不上交朝廷,是非法行为,因此上表请求自大和七年开始,每年向朝廷交纳两税和榷酒(酒水专卖)等钱十五万贯,以及谷粟五万硕。唐文宗下诏说:“郓、曹、濮等州,自元和以来,就十分殷实富有。分成三道以后也有十五年多了,朝廷虽然颁布诏书,却始终也没有上缴租赋。殷侑继兵戈之后,正当干旱歉收之余,却能勤力奉公,谨身守法。上任刚满一年,就已达到富足安康;而又体谅国家,深表忠诚,率先入贡,成就三军事奉朝廷的决心,表达全境百姓乐意交税的热心。这么快就有表章上呈,确实令人嘉许赞叹!”很快就地加授他为检校右仆射。大和九年,御史大夫温造弹劾殷侑在没有制旨的情况下,擅自增加监军的俸料,给百姓造成负担。唐文宗不予过问,只是让庾承宣取代他,让殷侑回朝。
那年,濮州录事参军崔元武,在五县征收平民和胥吏的税赋,甚至动到县官的俸料钱,还抬高自己私马的价钱卖给官府,从中牟利达一百二十匹绢。大理寺断案时发现了这三件贪赃行为,以最重的论处,并认为卖私马为最重,所以判处他削去三任官职。但刑部复审后,判处他杖刑后发配流放。终审尚未裁决时,殷侑奏称:“法官不熟习法律,因三个罪行不同,就用其中最重的。崔元武所犯的都是贪赃枉法,根据法律,枉法十五匹以上就得处以绞刑。《律疏》说:因贪赃致罪,频犯的属于累科。根据崔元武所犯罪行,应当处以绞刑。”奏疏呈上后,朝廷采用了刑部的判决奏疏,将崔元武杖责六十,流放到贺州,接着授任殷侑为刑部尚书。
那年八月,他带着检校右仆射的头衔重新出任天平军节度使。这是因为唐文宗觉得温造所奏的太过苛刻,有点吹毛求疵的味道,所以恢复了殷侑的原职。
开成元年(836),唐文宗又召他出任刑部尚书。当时刚经历李训之乱,唐文宗征求殷侑有关治理朝政的意见。殷侑极力建议应当重用朝廷的仁德老臣,而不要轻易启用新进小生。唐文宗很重视他的意见,赐给他锦彩三百匹。他入宫谢恩时,唐文宗又命令中使到他的府第赐给他黄金十斤。同年七月,他成为检校左仆射,出任襄州刺史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开成二年三月,他因病请求取代,朝廷让他作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十一月,他重新出任检校右仆射和忠武节度使以及陈许蔡观察等使。这时他在任上病故,终年七十二岁。唐文宗追赠他为司空。殷侑靠精通经义入仕,任上观察民情和访问民俗,很有政绩。然而晚年时他急于大用,有些交结权贵的倾向,声望不如往年。
殷侑去世两天后,唐文宗任命卫尉卿王彦威为检校礼部尚书,出任忠武军节度使;任命右金吾卫大将军史孝章为邠宁节度使。七月十三(戊辰),西川节度使李固言再次上表,辞让门下侍郎及检校右仆射。
八月初九(甲午),山南东道上奏,说下属诸州发大水,农田的庄稼全被冲走。三天后,唐文宗下诏说:“大河而南,幅员千里,楚泽之北,连亘数州。因为洪水猛然来到,堤防崩溃,造成河水泛滥,不但损坏庐舍,还损害田苗。念及黎民百姓,遭此灾害,有人甚至生计产业荡然无存,耕耘的功夫全都浪费,困难凋残,无法自济。现命令给事中卢弘前往陈许、郑滑、曹濮等道宣旨慰问;刑部郎中崔瑨前往山南东道、鄂岳、蕲黄等道宣旨慰问。”
八月十四(己亥),嘉王李运去世。他是唐代宗第十五子,大历十年(776)封王(《旧唐书》传记里说他于贞元十七即公元801年去世)。这期间,魏博六州发生蝗灾,蝗虫将秋苗几乎全都吃光。
九月初六(辛酉),荆南节度使李石辞让中书侍郎,朝廷改任他为检校兵部尚书。
要想知道唐文宗后来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