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39:1973年,9岁,第一次吃人参

今年春节前回家看母亲,特意在老家房子里住了两晚上。虽然说我应该时时刻刻与母亲呆在一起,可是那样的话她老人家的生活规律是不是就被我打乱了,会让母子俩都很累?

所以,我一般都是要出去遛一遛的,甚至信马游缰的遛达到别的村子里,说不定还可以遇见一个熟人聊一聊。

大约是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吧,我从村东小路一路向东,边走边看边回忆过去甚至回忆近来关于这些景物的梦境。眼看着就到一个丁字路口了,这次我左拐走向了柳庄的一条南北向土路。

这条路,应该存在了几百年了。这条路一进了柳庄,就成了旧时柳庄富户柳魁一大宅院的东侧胡同。想当年,齐邵文就可能是沿着这条牛车路,在1929年或1930年的大年初一来哭柳魁一的吧?(详见我的博客里 故事16:1972年,8岁,第一次吃猕猴桃)。

我们村有四条街,但是没有胡同。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正眼观察柳庄这条胡同西的这个大院,基本上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样子,从外到里有猪圈、碾棚、带有翠花雕刻的二门门楼(当然石狮子都被红卫兵斩了首)、院子里面的东西厢房、中间是青石铺路的甬道、最北面是典型冀东穿堂式的正房。平顶正房是抗震的砖木结构,有柁(大横梁)、有檩、有椽子、有柱脚的那种。

说起来柱脚,我经常用的歇后语是“盖房子没有柱脚,就靠墙挺(强挺)”。这是我回国多年来的生活写照。

看到这家老地主的宅院,我不免有所失落。这没有显出来他们家有多富裕啊!我也有感慨,这房子起码盖了有一百多年了,主体结构基本没有变化。这可是经过土改、大跃进、文革、唐山大地震和改开的!

看过了整套宅院的外形,我并没有进去打扰柳魁一、柳希元的后代们,我和他们都不熟悉,别让人家普通的村夫村妇莫名其妙地接待我这一个不速之客。

我就从胡同北口出去,沿着街道再过了一条东西向的路,就走进了西面的严庄。

为什么要去严庄?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严庄的中街靠东侧,有一个出名的大宅院。

这个大宅院过去的主人姓陈不姓严。

话说本县有一个人年轻时就到东北闯荡,经过多年努力就有了一个自己的杂货铺,生意不好不坏地做着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这个当年的杂货铺,它也像现在这样代买彩票。话说有一天,一个买过彩票的当地老太太来找店主人,拿出来一张买过的彩票问中了没有。店主人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中就把彩票递给了老太太。东北老太太可能脾气比较冲,当即把彩票一扔就出门走了。

过了不几天,这个杂货铺关门了,说店主人回关内老家了。

这个陈姓店主人一回到老家就张罗要盖房子,原来居住的村子没有合适的地基,就来到了严庄,估计是买下来两家人的宅子重新盖起来一套大宅院。

他怎么就爆发了呢?周围人都传说他已经知道老太太的彩票中了大奖,但是故意说没有中奖,待老太太扔掉彩票悻悻离开时,他捡了回来去兑了几万现大洋然后就跑回关内老家了。

这样的做事,是不是缺德呀?所以他儿子陈逸夫娶好几个小老婆也没有生出来半个后代,他女儿出嫁前就与人私通怕怀孕就乱吃药,结婚后也是一辈子生不出来孩子。

农村人把这些叫报应!

他们家的宅子,那叫一个大。门楼、门槛、门洞、门扇,都比一般人家大出来好几倍。我读小学的时候,去过这个院子几次。里面住着六七户农民,还开着一家供销社。

可是等四十多年后,我又来到那个大致的地方时,根本没有大宅子,周围几家一看也不是大宅子的样子。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街南斜对门出来一个面似退休人员的一位。我赶紧客气的说,“劳驾,请问陈逸夫家是那个门?”。这位老人回答说,紧北面这个就是。

我看了一眼说,这不是一个坑吗?他说,这个坑就是原来的宅基,房子都拆了,住户都搬走了。

虽不是沧海桑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回过神来,自我介绍说“我是前村谁谁谁的大儿子”。

他显出来惊讶的表情,说你不是在美国吗,按辈份你爸爸喊我大姐夫。

我说您老伴儿是我们村的?他说是柳庄的,齐正庭是我叔丈人。

我脑袋飞速地转着问道,那齐正军是您什么人?他说是他老丈人。

我说,哦,咱们有更亲的关系,我应该叫您一声姑老爷。我姥爷正是您老伴儿五服上的堂哥。

他:那赶紧到家里呆会儿吧?我说好。他就一边走一边喊“老娘(nia)子,来客(qie)啦”。

到里屋自是一番寒暄。

老两口看起来有70多岁的样子,一问起来都82了,比我父母大三四岁呢。

这个老头,退休前是我们县财政局长。他老丈人齐正军是何人也?

记得我大约7岁时有一个冬天的黄昏,天早早的黑下来了。我一个人在姥姥家玩,但是停电黑着灯,一个非常有风度的老头在一个城里帅哥(秘书or警卫?)及一个邻村农民(儿子或侄子?)的陪同下来到姥姥家,问我我姥爷和姥姥哪儿去了,正说着我姥爷回家,恭恭敬敬叫九叔,让我快叫“九太姥爷好!”。当时已经高龄97岁的我太姥姥到北京去跟我大姥爷享福去了,这位齐正军九叔(在户口本上他应该是用的化名)从北京来肯定是知道他老嫂子在北京的。可是作为高级干部的这位九太姥爷仍然念旧,专门大老远从邻村过来,到本族长房来看望作为晚辈的二侄二侄媳即我姥爷和我姥姥。

这位九叔的老娘,是我姥爷姥姥称为七奶的老地主婆。早年的七爷(我姥爷的爷爷的亲堂弟)是他们家族中最小也是发财最晚发财最大的。可是等他东北做买卖发了大财,我村就没有好宅基了。所以他们就在邻近本村的柳庄买了宅基地盖起了大宅院,可谓是庭院深深、富丽堂皇、二门是翠花门楼、进二门还有门厅、四个老粗的大柱子下面还垫着雕刻着鸟兽的石鼓,我儿时去过两次的,比我们家的和我姥爷家的宅院还大,而且地基很高,不怕发大水。

解放前每到过年了,我大姥姥和我姥姥作为长门孙媳妇去给这个七奶奶拜年,两个侄孙媳妇跪下磕头时她老人家眼皮向上翻着,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更没有对大老远过来的晚辈问寒问暖了。 

这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心态吧?很可能当年他家未发达时受前面那哥儿六个很多白眼儿吧!

七奶奶的儿子有出息。

七爷七奶家和本县一门四进士的井坨宋二老爷宋仲彬家沾亲带故,所以我姥爷的这位九叔大学毕业以后就被李大钊的至交挚友宋仲彬先生介绍去参加了共产党八路军。解放后他是高干十级,很牛啊!

关于宋仲彬,县史里面是这样介绍的:当年李大钊在宋家私塾读书时,比李大钊年长6岁的宋仲彬对他多有照顾。宋仲彬李大钊都先后到日本留学。后来宋仲彬成了孙中山广州大元帅府时期后勤处长(这一点我一直存疑,因为我两次到广州非常大元帅府参观,在官员职员花名册里面发现了好几个姓宋的,就是没有这个宋仲彬)。但是无论如何,史实是宋仲彬促成了李大钊和孙中山的第一次会面,一定程度上促成国共合作。这个宋仲彬后来北归又成了冯玉祥的部下师长。宋促成了李大钊和冯玉祥的亦师亦友的关系,李大钊数次到口外西北军的驻地与冯玉祥等人交谈宣讲共产主义。这导致冯玉祥的西北军脱离北洋军阀体系,这也让基督将军、倒戈将军冯玉祥在中共史书上保持着好名声。

这个宋仲彬家是北京最早的发电厂石景山发电厂的大股东,体育名嘴宋世雄是他的侄孙。

我不禁要刨根问底了,就问我姥爷的堂妹老太太“到底您父亲和井坨宋二老爷那边有啥亲戚呀?

这时候老爷子答话了,说“宋仲彬的填房是我亲姑奶”。

我犟劲上来了,可是你们俩那时候刚出生,也没有定娃娃亲。

他们说我们是亲上加亲。

出场人物太多,我就不多解释了。

总之,这位严局长的姑奶奶嫁给夫人去世的宋仲彬做了填房,而这位宋二老爷参加过孙中山的护法运动,又接济过李大钊,又促成过国共合作,又促成过冯玉祥脱离北洋军阀投奔汪精卫时期的国民政府,后来又在抗日战争期间入了党,只是不幸于解放前夜去世。家乡关于他的故事多的是。

谁知道这位严氏夫人在其中都起过什么作用啊?

有时候说枕边风十二级!

我终于弄清楚了当年我爷爷说的齐老七老爷子家与宋二老爷那边沾亲带故是咋回事了。

也弄清楚了我奶奶这边和李大钊有姻亲关系,我爷爷这边与井坨宋家有姻亲关系;而我姥爷那边哪怕是是远在湘西凤凰的scw家有姻亲关系,但是与井坨宋家没关系。

那一晚,我也弄清楚了这位老太太的名字,也才知道她就是和我爷爷一样被杜亚夫校长借62年下放被打发回家当农民的哪一位刚刚参加工作的女教师。

她对我说,那么多年,只要是你爷爷见到我,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嫉贤妒能小肚鸡肠胸无点墨的杜亚夫。

她丈夫严局长也是打破一直保持的矜持说,杜亚夫他不得好死。

我心里带着疑惑,难道她那当官的父亲没有帮助她?

她望着我有疑惑的神态解释说,“我父亲,跟你姥爷的哥哥一样,一到革命成功就都找了个城里姑娘,把家里的老妻丢弃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就一直在老家呆下来了。因为我奶奶、我妈妈和我二叔都是地主成分,可是受了不少欺负”。我说九太姥爷(她父亲)没有把你们弄出去?

她轻轻地摇摇头说没有。

记得我奶奶的九妹夫,解放那几年的秦皇岛市委书记,虽然和我九姨奶奶离了婚,可是第一次婚姻的孩子们都供的上大学了。

这让我对我姥爷的九叔十叔又多了层鄙视。原有的鄙视请见我博客里面的故事17。

可是,是这个九太姥爷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人参的滋味。

他带着警卫到我姥姥家那次,他给了我姥爷一包东西,说是东北野生人参,让我姥爷泡酒喝。

从此,我就看到我姥姥家板柜盆景旁边多了一瓶二锅头,扁平的那种小瓶,里面泡着一种带很多须子的萝卜根儿。过了几个月,我看到那个酒是越来越少,就忍不住对姥爷说,“姥爷,你的酒都让人身偷着喝了”。

我姥爷一愣,但是一看,那酒的确是少了不少,我姥爷说那是没有把盖拧好,酒都飞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化学工程的基本概念。因为乙醇水溶液中的乙醇对水的相对挥发度是12啊,当然挥发跑掉的是乙醇更多。

我姥爷就把那酒匀着几顿喝了,最后那顿,我姥爷看着我紧盯着那多须的萝卜,就试探着问我,你想吃?他没有想到我居然回答嗯。

所以,我姥爷就拿出来一根递给我,他又没有想到我一口把它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下肚了。

我姥爷看了我一眼继续喝他的二锅头人身(参)酒去了。

但是,我就觉得那个人身(参)好苦哇,不知道那是酒的苦还是人参的苦。反正后来我对吃人参和吃酒都不感兴趣。

1969年早春,积雪刚刚完全融化,一天黄昏时分,我在村西头的大坑里向边上望着。就看到一棵割去绝大部分玉米秆的茬子立在那里,我居然把它想象成小人儿。回家我就和奶奶说,我看到了一个茬子像一个小人儿。

奶奶就讲起来人参娃的故事。

说一个小男孩,在外面玩,后来就有一个穿绿衣服的小男孩和他玩,等两个人玩够了的时候,那个绿衣小男孩走不远就忽地不见了。

他把这奇怪的事情告诉了家里老人。老人就给了他一条红绳子,说下次他来和你玩的时候你假装和他做游戏把他绑起来。

小孩子照做了,当他把绿衣男孩绑好了的时候,老人出来一声大喝。绿衣男孩立刻显了原形,原来是一棵大人参。

奶奶说,人身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那时候的我是分不清人参还是人身的。只不过到我爷爷给我讲猪八戒吃人参果时我没有显出来过多的惊奇而已。

所以,我认为人参是好东西,我姥爷允许我吃,我焉有不吃的道理?

 

在这个严局长家里收获颇多,知道了宋仲彬和齐老七的详细关系,知道了齐正军如何参加革命,知道了他原来在老家还有后代,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齐彩霞。同时还进一步知道了严局长他二儿子是我小学同学,他的父亲是我姥爷在东北为八路军倒金属镍的合伙人。

 

当晚回到家里,兴奋地把这些告诉我妈。可是我妈历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第二天早晨,我又乘兴去了柳庄,想去看看齐老七家的大宅院。等到了原来那地方,也是什么也没有见到,隔着院墙见到的是崭新的红砖房。我见到一个农妇在外面做着家务,上前一问,她的确是齐老七二儿子(我姥爷十叔)齐正庭的儿媳妇。正说着昨晚与他丈夫的堂姐的奇遇,西面邻居院走出来一个人,一看是一个叫胜利的小伙子(老伙子),比我长几岁的。虽然40多年没有见过面,我还是能够认出了他的模样。他的妈妈是我姥爷的堂妹(second cousin),这个堂妹是出名的母老虎。当年的她奶奶是出名的母老虎,就因为他的丈夫我姥爷的亲堂爷爷(二爷)没有发财,她是整天撒泼打滚地闹。

如果小孩子不听话,我们那里大人吓唬小孩子都是说“老马儿猴儿来了”,而我姥爷的爷爷奶奶吓唬他们都是说“你二爷又来zhou(掀)桌子来了”,我姥爷和他哥哥就吓得赶紧听话。我姥爷这个老实巴交的二爷就是凭着经常被老婆逼迫来我姥爷家掀桌子,居然讹走了30亩好地,如法炮制从我姥爷的三爷家讹走10亩地。

厉害吧!有其奶必有其孙女!

这个长着一脸横肉、一双环眼的母老虎,我过去在她给我姥爷姥姥拜年时叫她姑姥的女人,为什么能够这样的横?因为她丈夫是荣军,是当过抗美援朝志愿军的。

我赶紧问这个胜利舅舅,说姑姥姥姑姥爷还都健在吗?胜利说他妈妈早去世了,他爸爸今年94岁了,还活着。我说赶紧去看看老人家。

老爷子有时糊涂有时明白的,我和他没有唠上几句就告别了。

胜利舅舅告诉我,他爸爸现在每月从县民政局领2500元左右。

这太不公平了吧?!

我们村里面的另一个老人,和我姥爷在五服和那个齐彩霞在“四服”上的一位90岁退休教师,现在每个月的退休金是7000左右。其他几个八九十岁退休老人的退休金也差不多是这么多。

Dang和zf不应该这么吝啬的对待一个志愿军老兵吧?再说了,一共才剩下了几个?那里差这几个钱儿?

 

人参,李大钊,宋仲彬,严氏,齐老七父子,我姥爷,志愿军老兵,这些跨越一个世纪,似乎不相关联的人和事,就被我这个理工科人关联在一起了!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利害,與李大釗這樣的頂級人馬有關連,,老軍人僅是兵仔一員,且複員回鄉如務農,能有二千幾元已是很多,當然,樓主說的是絕對正確,還有幾個是在朝作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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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理解DANG和ZF的难处嘛,俗话说好钢用到刀刃上,现在的钱还得援助非洲兄弟姐妹,你们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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