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叫西塬(11)- 皮囊之苦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柴火问题基本解决了,我几乎每天都可以背回来一捆柴,有耐烧的疙针,有易燃而且火力旺的丝丝芽,也有不经烧的蒿草。可是更严重的困难出现了- 无米下锅。西塬是有名的穷村,干一天活儿挣不到两毛钱,风调雨顺的年头小麦亩产才八十多斤。有一年春天,我们囤子里的粮食维持不到麦收了,大家都勒紧裤腰带,邢之泉一次在地里坕地(jingdi,陕北话,耕地)竟然饿得晕倒了。司务长赖为民决定把剩下的一部分小麦拿出来到寿峰公社一带换成玉米。邢之泉赶着毛驴,四斗小麦换回来十二斗玉米。寿峰有个粮食黑市,什么粮食都有,连大米都有。我们可没那个奢望,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玉米面里都要掺麸子。换回来的玉米还是不够,赖为民决定厚着脸皮去“借”。我弟弟在桃曲村,赖为民哥哥在兰家庄,情况都比我们好得多,赖为民赶着毛驴说明来意,他们二话没说“借”给我们几斗玉米。离麦收还有两个星期,囤子就全空了,赖为民怎么都不好意思再去借,说宁可去要饭也不去借粮了。最后我出了个主意,用我们的小狗费利去换粮食。我赶着毛驴,费利天真地跟在后面。到了桃曲村说明来意,桃曲同学坚决不要费利,我坚持不能“借”,只能换,这样就把费利留在了桃曲村,又驮回来几斗玉米。

像许多知青一样,我们收养费利纯粹是为了好玩。张大鹏从老乡那儿抱来一只小狗,大家一起琢磨,是起一个“下巴”或“流鼻血”一类的乡土名字呢,还是叫个“阿黄”或“老虎”之类的洋名。当时赵琛正在看世界史第一次世界大战部分,里面有个普鲁士炮兵叫费利普斯,他说这个名字挺响亮的,于是我们就管小狗叫费利普斯,简称费利。

费利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快乐,让我们了解到为什么说狗是人最忠实的朋友,更难忘的是从费利身上我们也验证了“狗仗人势”的真理,见到了“丧家之犬”的德性。有一天下了工,忽然听到村里有人叫“罗、罗、罗”(陕北话“狼”),我们赶紧跑出来看狼在什么地方,费利也跟着跑出来。就在村口,离我们的窑不远的坡路上,有一条狼正悠闲自在地向村子挪动。“嗖、嗖、嗖”我们齐声喊,让费利去追赶狼。一岁半的费利已是青壮年,大小跟狼差不多,听到我们叫声,像箭一般窜出去,冲向那条狼。“嗖、嗖、嗖”我们跟赶来的老乡一起给费利加油。狼见费利来追赶,掉头就跑,只见一只野狼,一条家犬,一前一后,一松一驰,向远方奔跑,绕过山梁就都不见了。我们松了一口气,等待着费利凯旋归来。没过一会儿,只见从山梁后面,还是一前一后,两条生灵向村口奔来,费利在前逃命,狼在后追赶。“嗖、嗖、嗖”我们又开始给费利鼓劲儿,可是可怜的费利跑回来躲到我们后面,夹着尾巴喘粗气。村里另外几条狗赶来救援,可是费利吓坏了,还是一动不动。有时我就想,转过山梁,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那狼与犬的场景一定很有意思。尽管费利那天丢尽了脸,把费利关在桃曲库窑里换口粮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非常难过。桃曲始终无心收留费利,放生后流浪荒郊,与狼争食,嚎啕怨恨,葬身野外。

为了解皮囊之苦,我们也动过别的脑筋。那时候北京的鸡蛋九毛钱一斤,而村子里鸡蛋的收购价格是六毛一斤。我们向村里宣布,我们七毛一斤收购,老乡们纷纷送货上门。一段时间以后,送货上门的少了,我们就上门收购,提高收购价,可是没有人愿意卖给我们了。老乡告诉我们,上面收不上鸡蛋,派人下来,给各家的母鸡上了“户口”,不能如数按时交售鸡蛋的话,年底要扣口粮。这样一来就断了我们的鸡蛋来源。拦牛的时候,老梁教我怎么捉鳖。夕阳西下时,鳖的头是朝西,在水塘里先用脚踩,踩到鳖时要从后面抓才不会被鳖咬着。用弹弓打麻雀的时候我干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打伤了一支喜鹊,穷追不舍,直至下锅方罢休。

我们的脑筋也动到了队里的玉米、柿子。老乡的鸡我发誓我们从来没动过念头,不过我们害死过一条狗。那条狗咬伤了队里的羊(狗也饿啊),按村里的规矩,这条狗不能再要了。我们把狗吊在一棵歪脖树上,发出的惨叫撕裂了全村人的心。第二次再发生狗咬羊的事,主人不给我们狗了,还是按传统一大早嘴里骂骂咧咧带着狗出门,两天后独自一人忧伤地回来,嘴里还是骂骂咧咧让全村都能听见。

傻猫儿 发表评论于
很同情这些狗狗们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