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将至,南瓜、杂色菊花、稻草人、小骷髅还没有就位上班。孩子小朋友的妈妈在给几个小闺蜜裁缝一样的服装,天天欢欣试尺寸。抬头已是满目黄叶,滑雪的装备也要收拾出来了。
忙忙碌碌中,忽然听见说:金庸走了。
锅里的蔬菜肉类还在滋啦作响,心里平静。
入夜严霜,在黑暗中静听金风飒飒。
那时还是十几岁年纪,学校秋游远足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忽然和我说,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一讲便讲了6小时。那是《射雕英雄传》,他事先练习熟稔,一章一章讲来,重要的地方字句不差。讲到最后讲脱了一章,我忍不住指了出来。他就呆住,傻笑很久。
找好朋友玩,书架上有她哥哥的一套《神雕侠侣》,看得废寝忘食,接连去了好几天,好朋友的妈妈每每要招呼我吃饭,我才觉失礼,实在待得太久,又实在放不下姑姑和过儿。
人这一生,所有起伏跌宕,起内在作用的无外Growth hormone与 Sex steroid。要么写爱情,要么写成长,总觉金庸的成长与爱情都写得简明直落,笔墨节制。看Jean-Christophe,那种种苦痛挣扎,千回百转,到了金庸这里,也不过心中一呆或心中一荡。举重若轻,我觉这便是东方美学中最了不起的地方。
看川端康成的杉树,便是永远直直的,即使不看群玉山头,也可想见那清朗利落之美。到了指环王的Fangorn Forest,又是那般宏大细致,笔笔精描。
笔下汪洋肆意的,又譬如还珠楼主,雄心可与设计圣家堂的Antoni Gaudí媲美,都是七宝楼台铺满天际的,只是没有完。建教堂还可以靠手艺传承,写文章可怎么传?可见写作,是要一个人,在人类生命跨度里完成的完整工作。金庸先生讲了15个故事,从侠之大者的靖哥哥到没有出路的乔峰,再到一身氓气的韦小宝,大的故事也讲完了。
金庸先生写射雕,不过两年功夫,中间兼职,琐事繁多,连载《香港商报》,可想这些人物情节未及严密构思,但效果已是如此惊人。小时候看蓉儿与靖哥哥在密室七日疗伤,就觉得怎么写得写得变样儿了?不过是那时侯金庸先生正在研究戏剧而已。啊,他才37岁。
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在精力体力全盛时一气呵成的,必是好文章。
譬如李白的《将进酒》,譬如黄霑的《沧海一声笑》,譬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譬如Francis Fitzgerald的The Great Gatsby。太严密了,总要损耗一些灵气与美,除非写成《红楼梦》的样子,把命搭进去。
金庸先生封笔时,曾经认真缅怀,还是喜欢原版的《射雕》,喜欢有尹志平的《神雕侠侣》,只是个人喜好。
江湖儿女,又逝去一辈。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