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Naan

北美的超市里常见一种面食,叫naan,见左图。第一次把这种食物的名与实对上号时,我自然地联想到新疆的馕,见右图。馕在新疆可是大名鼎鼎。我没去过新疆,最早知道这一名称是通过这样一句歌词,“冰天雪地睡过你烧热的炕,春夏秋冬吃惯了你掰碎的馕”。当时觉得,馕一定是新疆的美食。后来通过旅游风光片知道了具体做法及吃法,遂觉得,那不过是一种有地方特色的主食,样子象是武大郎卖的炊饼,不会比烧饼好吃多少。

不过,naan与馕发音相近,样子相似,二者会不会是一个东西?我一直有这种疑惑,最终熬不过好奇心的骚扰,仔细一查,不出所料,果然是一个东西。据学者考证,维吾尔族原先把馕叫做“艾买克”,大约到公元9世纪,伊斯兰教传入新疆后,才改叫“馕”,这个字源于波斯语。在英语里,naan这个词最早于1810年出现在William Tooke的旅行日记里,意思是,扁平的面包。据考证,它源自古波斯的nān( ??? ‎),nān的意思更抽象,面包或食物。这就对上了,馕与naan,同出而异名,它们的来源应该都是古波斯语里的nān( ??? ‎)。

古波斯地处中东,而中东的两河流域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这个摇篮里摇出的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文明是苏美尔文明(Sumer)。它起于公元前五千年,亡于公元前二千年。据历史记载,苏美尔人最先把小麦带到两河流域下游,并发明了农业灌溉。小麦产量的提高养活了更多的人,也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人们开始定居,而且定居点的人口不断增多,手工业,制陶业,等行业随之而起,一个个城邦也随之而起。文明是从发达的中心地带向周边扩散的,波斯文明晚于苏美尔文明,从逻辑关系上看,naan的源头应该是苏美尔文明。

另外,中西南亚人烤naan的炉具多用tandoor,发音“罈多”。据考证,这个词来自波斯语里的tanūr (????),而波斯词典标示,tanūr源于阿卡德语(Akkadian)里的tinuru,其中tin意为泥,nuro/nura意为火。阿卡德人的文明建基于苏美尔文明,因此,tandoor的终极来源也可能是苏美尔文明。Tandoor不仅发音象酒罈的罈字,其样子就是大号的酒罈,见左图。新疆人烤馕用的是馕坑,见右图,样子简直就是把大号的酒罈埋入地下。考虑到汉语里的许多用词来自西域,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大胆假设,“罈”字的辞源就是这个tandoor,至于小心求证就留给那些老学究们去做吧。如果以上推断合理的话,naan及其做法应该有约七千年的历史了。古老的食物!

若干年前,新疆小河墓地挖出一具女性木乃伊,人称楼兰美女,看面相,为金发高鼻梁的人种,据考证,系突厥人,也就是如今的土耳其人。按现代地域关系论,土耳其人是波斯人的邻居。土耳其人曾号称其利益边疆到达中国的长城,此事引起过一阵骚动。汉族主义者尽量低调处理,甚至试图掩盖此事。分离主义者则高调传扬,为分离增添论据。其实,双方都不必过于兴奋。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哪里水草丰美,他们就迁涉到那里,根本没有国家领土的概念。Naan能从中东传到新疆,吃naan的人就不能留在新疆? 如果土耳其人的祖先在新疆呆过就可以成为他们觊觎新疆的理由,那么,部分匈牙利人号称匈奴的后裔,他们的利益边疆岂不是要到达中国的陕北?某些南美部族的利益边疆岂不是要到达中国的黄河中游?

在北美,naan这一古老的食物有多种变体,粗大一点的可作pizza的底盘,见左图,细薄一点的可作burrito的包皮,见右图,中间还有许多其它花样。在亚洲,东西南中四个方向上,除了东亚,它在其它地区都流行。我来自东亚,从小习惯了吃馒头,但我很想弄明白,naan有什么妙处,能让它流传千古,而且地域广泛。那个把国败得让百姓吃不上馒头的家伙曾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得亲口尝尝。人虽不济,话却不错,我得亲口尝尝naan,于是,我刻意买回几种,吃了几次,很快就喜欢上了。

我最喜欢的那种,只有巴掌大,面质细白,又松又软。取两个naan经面包炉稍微一烤,外脆内软。开一盒梅林午歺肉罐头,切四刀,分成五份。两个naan夹一片肉,再加一片奶酪,视心情和口味,可以再加几片西红柿或生菜,一份中西合璧的午歺就有了。这东西好吃顶事,还不掉渣,很适合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吃,因此成了我中午带饭的主打,常吃不厌。

本地色目人曾问,为什么是午歺肉,而不是牛肉饼? 理由很简单,如果将午歺肉换成牛肉饼,那就全盘西化了。其实,全盘西化没有什么不好,对百姓来说或许更好。住洋房,开洋车,看洋景,开洋荤,放心说话,受了欺负还有地方说理,…,为了这一切,许多人,尤其是混得不错或混不下去的国人纷纷往外跑。我就是其中之一,深入敌后几十年,乐不思蜀。然而,好则好了,只是容易被人说成是汗奸卖国贼,如今又多了一个说法,叫境外敌对势力。

宣传主管部门尤其不喜欢这个东西,宣扬这一价值观的人被视为挖他们祖坟的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多年前,有个人戏称请外国人来殖民两百年,结果被关进局子里,最后被肝癌死。想起来,让人好怕怕,所以,那牛肉饼还是省省吧。街上的流行做法是,外国的东西再好,也要加进中国元素。比如,“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要变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又比如,唱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要接上“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再比如,民主要冠以人民,社会主义要冠以中国特色,如此等等。我是那里出生长大的,我得遵守这类潜“规矩”,这样我才好打着中西合璧的旗号招摇过市。

其实,那叫什么中西合璧?牛肉饼肯定比午歺肉更好吃,只是做起来有点麻烦,我是因为懒才取梅林罐头的。打着中西合璧的旗号,掩盖懒惰的实质,我怎么好意思?又一想,这有什么呀?与那些鼓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或中国特色的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样做既得实又得名,何乐而不为?于是,我原谅了自已,同时也原谅了一大批比我更虚伪的掌握主流话语权的人。虽然我很反感他们的说教,但想想自已的屁股也不干净,有些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我是芸芸众生之一分子,我想大家恐怕都是这么过的吧。

1970年代的中国,物资匮乏,粮食定量配给,白面占比例好象不到50%,印象中主食以窝头为主。有几年,配给的白面甚至有点象李玉和时期配给的混合面,当时人称黑面或全面粉。那种面很难发酵完全,蒸出的馒头经常粘牙,比窝头还难吃。逢年过节特供几斤富强粉,一般人家都不舍得用它蒸馒头,主要用来包饺子,擀面条。富强粉包出的饺子,又白又细又软又筋道,…对了,就是naan的那种感觉。

老母亲一辈子俭省,不舍得用它蒸馒头,因此我小时候没吃过自家做的富强粉馒头。吃过的孩子常过分夸张,经他们一喧染,富强粉馒头在我心目中被神化了,与农村过年蒸的大饽饽有了相同的地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第一次尝到了富强粉馒头的真滋味。那是在一个部队招待所里,自已是怎么混进去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住了富强粉馒头。那东西果然名不虚传,又白又细又软又筋道,…,对了,就是naan的感觉。

当学生时,同宿舍有个同学在安徽插过队。他说,那里有一种米很好吃,平时很难吃到,只有逢年过节人们才舍得吃。有一年去水库工地劳动吃到了那种米,那米真好吃,不用菜就能下两碗。说这番话时,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向往让我想起自已小时候对富强粉馒头的向往。

如今人们生活好了,形势发生了逆转。当年不招人待见的全面粉摇身一变成了健康食品。在北美的超市里,其名与中文名称严格对应,就叫whole wheat,全面粉面包的价钱竟比纯白面的贵。也许是全面粉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糟,我一直无法接受这一概念。从理性上我明白,细面的naan虽好吃但缺乏纤维素,可我就是喜欢它给我的那种富强粉馒头的感觉。细想起来,我不由得自嘲,穷命! 这辈子无法进入主流文化,终极根源就在这里。

来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ounty' 的评论 :
食物很容易让人怀旧。同样的食物,此时吃可能口味一般,但它在饥饿年代给人留下的美好记忆却难以磨灭。
Bounty 发表评论于
想念中国的那种薄的大烙饼。
来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ovNordstrom' 的评论 :
吃过,的确好吃。说起那段经历有点喜感。一进门,有人迎上来说,中国馆子在隔壁。我说,我是来这里吃饭的。那人喜上眉梢,欢迎,里面请。吃饭时,有人送来两张又白又薄又脆的饼。我说,我没点这个。他说,老板送的。
来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yuan222' 的评论 :
一听就是过来人。35%这个比例应该是准的,各地执行起来应该大同小异。
食油供应一般省份是每人每月半斤,据说,陈锡联经营辽宁期间,每人每月只有三两,人称“陈三两”。应了话剧茶馆里松二爷的话,想起来,民国未必好,可到了党国, 我挨了饿了。
来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风水纵横' 的评论 :
同感。我是站在烧饼摊前吃,吃一个,想两个。摸摸兜里的钢崩儿,多乎哉?不多也。最后,不甘心地离去。
lovNordstrom 发表评论于
最爱印度餐馆里的naan. 建议一定要去吃现做的。超市里的虽然也是naan,但是都放过几天之后,质地不一样了。
yuan222 发表评论于
印度人每天都在吃的食物,他们也称为nang,同中国新疆等地的发音一样。是发面饼。本人很喜欢。夹以各种咖喱类的菜肴,一同送入口中。印度朋友们此时一般用手指进餐。

中国60-70年代,很多地方(北方城市)的粮食供应是35%的细粮。其他为粗粮。粗粮是玉米面还可以,有时只供应高粱面,那时很难下咽的。做窝头发不起来,做面条也不好吃。肉食的供应为一个人一个月半斤,甚至更少。很清楚的记得1970年买肉是,半骟子大肥猪肉上扣着1958年的蓝色戳子。一股子哈喇味。

那时中国农民更为贫苦。邻居农村里,到了春天青黄不接时,一半的家庭都吃糠。大家私下讲,比1949年前吃的差多了。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中国的烧饼很好吃,把揉好的面团贴在炉子里面,取出来别提多香了,最喜欢买来边走边吃。总觉得带馅的东西对面食来说是一种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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