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是带家书回原籍惠州探望祖母,温俭良押货去涿州,新进的孝廉孟云和刚刚点了都谏去青州赴任,成铿王回越州,林林总总,七八个青年,约好做伴一起南下。早已卜了筮,选了吉日,一行人,车马齐备,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这日一早成铿先去太皇太妃,淑太妃等各宫辞行,不免拉着哭哭啼啼,千叮咛万嘱咐,收了几大包袱才得出来。然后到成瑞的养颐殿,不知道父皇心情如何,有些惴惴然,成瑞马上叫他进去,成铿先辞了行,问父皇还有什么要吩咐。成瑞询问了何人跟随,多少侍卫,又嘱咐路上慢行,成铿一一答应。
成瑞看着他,半天不语,过会儿才说,“那天冤枉你了。”
成铿眼一酸,忙躬身施礼,“父皇言重了,我年轻轻浮,父皇时时提醒是应该的,说什么冤枉, 岂不是折杀儿臣。”
成瑞点点头,“你如何会弱成这样?”
成铿强笑了一下,“因为要回越州些时日,一些古籍赶着编集完毕,失了觉,没大碍。”
成瑞正色,“那这样上路怎么行?”
成铿忙笑道,“正好换换环境舒散舒散。”
成瑞这才放心。
成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又行礼,“父皇若无吩咐,儿臣就上路了。”
成瑞眼圈有些红,点点头,也似乎有话要讲,也只说了声,“去吧。”
成铿这才出来又去皇帝处辞行,成功自然嘱咐一番,才放了出来。
成铿上了马车,除了修身谨言同坐后面车里外,另外四名禁军侍卫和成瑞成功各派过来的两两共四名虎士骑马护卫左右,单不见龚逍遥。朝后面几个人的杂役随从辎重车队里瞄了一眼,看见他低头缩在队伍里,心里不舒服,也无法,只好上路和安逸温俭良等人会合出城。
修身谨言一路贴身紧随,看成铿犯痛,二人就紧紧抱住,防他痛喊或跌倒,成铿夹在两人当中,咬牙忍着不出声。有时候修身看他疼得狠了会轻声安抚,“好了,好了,马上就过去。”要么就说,“忍住,不要哭,不要喊。”二人都是等成铿调匀呼吸双腿有力量站稳才放开,修身每次会给他擦干净,整理头发衣服,都会轻轻捧着他的脸说,“展眉,殿下。”成铿也会听话地挤出个笑脸给他。只有一次被俭良撞上,以为三人玩什么花样,摇头避开。夜间三人也挤在一起睡,要是成铿脏了裤子,他就喊谨言,要是想被抚摸被安慰,揉揉酸痛的肩背,就喊修身。谨言修身不辞辛苦,随时侍候着。一天谨言见成铿睡着了,抓起他紧握的拳头,轻轻扒开,替他放松,突然举起来,指给修身看。
大概因为疼时拼命抓东西握拳,十指都开始有些变形了。修身一看,着急起来。侍候皇子公主的内侍们都有职责保护好皇冑们的体魄,从里到外,不要生病,不要受伤,不能太胖,不能太瘦,坐姿要端正,睡姿也要端正,头发要黑要平滑,牙齿要白要齐整,等等。
成铿自小就被秦公督着,秦公因为怜他孤儿,万事迁就,唯有仪容仪表从不马虎,比如牙齿,青盐擦,柳枝搓,清酒漱口,每天睡前醒来都扣齿百下,不用提醒,养成习惯,所以成铿有一口白亮整齐的牙齿。
当然这习惯也是秦公连哄带骗养成的,成铿快五岁的一天,捂着脸跑到秦公面前,面无血色,话都讲不清了,“我要死,死了。”秦公也吓了一跳,忙搂住看,原来是在换第一颗牙。秦公借此机会开始了护齿教育,擦搓漱扣四步,一步不能落下,告诉路哥儿,否则会生病脱齿,牙齿掉多了,人就死了。掉第二颗时,秦公马上指出是不是偷懒没做完四步,要么扣齿不到百下。小孩子哪里能认真坚持,自然有偷懒的时候,路哥儿信以为真,吓得自此再不敢敷衍。当然掉了三颗牙后,成铿不太相信是生病了,拉着满婶一问,便知道了原委。但秦公仍监督完成每天早晚的四步,路哥儿心知肚明,虽然不情愿,倒不很拒绝。新牙长出来后,知道不认真保护,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更认真护齿,养成习惯,坚持下来,连修身都钦佩铿王的毅力。
修身看原本纤细笔直的十指有些扭曲,就吩咐谨言拣些直树枝来,谨言出去转了一圈,哪里找得到那么多细直的树枝,干脆把店里的箸抓了一把来。俩人用箸做托儿,布条缠绕,夹直十指,每夜等他睡着后,就用此法整形。
夜间犯痛多些,修身谨言轮番值守,有次成铿痛醒喊出声,客栈隔壁的安逸听见,过来隔着门问怎么回事,修身抱住成铿答是谨言梦魇。就这样竟瞒住了众人,一路到了青州。
除了其他几人各奔东西,孟云和自去府衙赴任。从这里安逸也要东南下惠州,俭良则转东去涿州,成铿继续西南去越州。各自安顿好车马后,温俭良来亭上找成铿安逸再叙别,却看见两人远远的在亭后的山上,缓步上来,“你们在看什么?”没等回答,温俭良的下巴就掉下来了。
几天的春雨,带来四下郁郁葱葱,从山上望下去,一片云海翻腾,一缕挣扎出来的阳光,在上面抹了一层金色。温俭良深深吸了口气,大喊,“天成美景啊。”
“俭良,听。”成铿轻轻的打断他。
温俭良瞟了一眼,看他们二人都闭着眼聆听,他也竖起耳朵。只听下面微风吹过,林中传来阵阵涛声,或轻或重,时而咆哮,时而低喃,似战鼓,似哭诉。俭良又大声赞叹,“天籁之音啊,只是少了些妩媚窈窕的韵味儿。”说着还学女子般扭了扭腰。成铿微微一笑,知道他的喜好不同。
时候不早,三人都知道总有分开之时,成铿说,“逸哥哥,俭良,多谢你们陪我走了这么久,今天就此别过,你们完事后一定来越州看我。”三人约好,持手道别。
别了安温二人,成铿又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美景美音,转身准备上路,一回头看见龚逍遥不声不响的站在身后。这一路龚逍遥一直跟在杂役队里没露过面,现在出来吓了成铿一跳,暗想皇帝这么急着要干掉他,同行的人刚一散就动手。
愠怒之下,成铿朝四下挥了挥手,“从这里到越州,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多是这等丛林烟瘴,人烟也不多,你也不用等风高夜黑的时候动手,大白天把我们几个宰了,林子里一扔,没人能知晓,三五天后,狼狗就会吃得一干二净,连个踪迹都没了。”
龚逍遥听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也不眨,见成铿吼完了,冷冷的说,“该上路了。”说着抬手来拉他。成铿下意识的一抖,缩了一下,“修身谨言呢,你把他们怎样了?”
龚逍遥仍是毫无表情,“天晚了,别耽搁了。”
成铿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始往山下走,偏这时候,那股剧痛袭来,一下软在道上。这段日子,成铿慢慢学会怎么对付疼痛,疼极时为了不哭喊,他学会咯咯乐来化解,大痛则大笑,外人听着却奇怪。所以等缓过劲儿来,看见扶着自己的是龚逍遥,正疑惑地看着他,便用力挣开,低吼,“别碰我!”
“怎么了?”龚逍遥问。
成铿看这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天下还有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吗?你问我怎么了。”
龚逍遥仍是那副样子,“我应该知道吗?”
成铿苦笑,只得摇摇头,撑着站起来,龚逍遥反倒按住他的臂膀,“为什么会这样?”
成铿不语,垂头盯着他的手,直到龚逍遥放开。
成铿见龚逍遥插手站在路中间,一副不说清楚,谁也别想动的样子,叹口气,“自那天在殿上,不知你做了什么手脚,我每天都这样痛好几次,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既然机会来了,不如痛快些,了结了我,你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你肯定是我?”龚逍遥扬了一下眉尖。
成铿气得瞪了他半天,“这还真是奇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四下看看,这方圆几里,只有你我,你承认了,也无他人听见。其实,我怨你有什么用,你不过拿人钱财替人解忧罢了。”
龚逍遥沉吟片刻,猛然伸手捏住成铿手腕脉门。
成铿挣扎急喊,“要动手就来痛快的,不要再折磨我。”
龚逍遥加力按住他,“别动。”等成铿安静下来,才号了脉,又掐着脸看了看面色七窍。低头寻思半晌,双手搭在成铿前胸后背,说了句,“觉得热了就咳一声。”
成铿试着躲他,“别。”
龚逍遥瞪了他一眼,“别什么?你别动。”
成铿马上觉得身上暖起来,赶紧咳了一声。
龚逍遥也嗯了一下,并没有松手。又过了半刻才放开他。
成铿摸了摸自己,没觉得疼,反而舒服了很多,疑惑地看着龚逍遥。
龚逍遥问,“好些?”
成铿不回答,“你想做什么?”
龚逍遥也不回答他,只一抬手,指着山下,“上路吧。”
第二天,龚逍遥就不见了踪迹,问修身谨言二人,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随行。果然皇帝安排龚逍遥另有企图,连修身都没有知会。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成铿就不知道了。
没有这个杀手时时跟在后面威胁着,成铿松了口气,也就不再问。奇怪的是,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也有力气骑马了。
修身见成铿略有好转,高兴起来,“殿下每天似乎都渐好,至少不再失禁了,或许慢慢就完全好了呢,殿下可以放宽心了吧。”成铿不多解释,只点点头催着赶路。
进入越州郡内,雨大了起来,一路上,经过村庄,成铿都会去田里走走看看,大部分地区已是汪洋泥泞一片,有种下的种子肯定烂在地里,出了苗的,根也都开始泡烂了。
成铿不知道成功将如何开始赈灾,有的地方看到灾民开始准备离乡流浪,这样肯定会误了夏播秋种。和几个村里的老人聊过后,成铿开始给成功写奏表,汇报各地灾情,地方政府各种救灾举措,建议朝廷如何援助,等等。路上看到皇家驿站,就封了交驿差传递入京,如果经过地方州府衙,则由他们转递。一连二三十封折子,几乎每天都有一封递到成功案前。
明白四達能無為乎
道德經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