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星如月看多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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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嗣铭疑惑地看着她,问:“陪你读博士?怎么个陪法?”

“实话对你说,我很想写一篇关于你的论文。简洁一点说,社会学想要成为一门学科,它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研究对象。对我来说,最好的研究对象,就是社会事实。”唐珘悠悠地说:“我想从你的经历入手,写一点关于社会价值取向对个人形成的强制性,约束性,等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说着,唐珘特意表现略微夸张地换了两条腿交叠的位置,然后撸起长袖露出小臂抱在胸前,不慌不忙地说:“当然,写论文完全可能是我瞎编滥造的借口,试图掩盖我的真正企图,就是对你既喜欢又感兴趣,所以想了解更多。怎么样,沈嗣铭,你愿意陪我吗?”

沈嗣铭沉默不语,他很不习惯暴露自己的胎记给人盯着看,特别没有安全感。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关系,这种事情不能勉强,我懂。”

沈嗣铭抬眼看她,唐珘也正一脸真诚的注视他。

老实说,乍一看他真心觉得她跟任何一类美女都沾不上边。眼距比较大,嘴巴也比较大,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卡通味。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的表情也被相应放大了,表达出来的情绪格外坦荡。她有点少女的娇憨,有点生活无忧愁的率性,有点傻愣愣的执着,又有点说不出来的狡猾。

总之,见一次意外一次。

沈嗣铭自认见过数不清的客人,已婚的少妇,白领的姑娘,念书的女生,甚至混迹KTV的公主,某个类型的女人之间多有相似之处。然而,他却无法将唐珘归类,她个性的复杂性和表现的灵动性,那种矛盾的冲突的而又混沌舒展的气质,让他无从下手。

“唐珘,”沈嗣铭咬了咬牙,吐了四个字:“你别玩我。”

“咦?你干嘛抢我的台词?”唐珘眼睛瞪大了看他,反问:“不是说社会新闻版块上被劫财劫色的受害人都是女硕士女博士吗?咱们俩,怎么说也该是我不占优势吧?不然,你干嘛让我朋友记下你的车牌号以防万一呢?”

沈嗣铭放下勺子推开碗,摇头道:“我说不过你。”

“你是不是有点生气了?”唐珘看着他问:“脸上这块开始发红。”

“情绪激动的时候会这样,生气的时候会发紫,看起来很可怕。”沈嗣铭垂下眼睛道:“我小时候,邻居和同学们背后偷偷摸摸地叫我丑八怪。”

“你老家是在农村吗?”

“是,你能看出来,对吧?”

“我小时候也在农村生活过几年,每一家都恨不得渗透到每一家的生活里隐私里,虽然绝大部分时候有团结有互助有温暖,但是,更有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过的那种‘老实人的恶毒’,特别让人觉得伤痛。一直觉得,时间能冲淡这种伤痛,长大了忘记了就好了,其实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唐珘认真地说:“我猜测你老家是在农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根据我的体会了解和学过的理论,在乡村这类更封闭的小团体社会环境里,某些观念比城市有更大的强制性和伤害性。”

“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听说过。”沈嗣铭忍不住伸手盖在她手背上,问:“你能不能推荐几本书给我读一读?最好是别太深的。”

“当然可以,”唐珘笑了:“书我有的是。”

沈嗣铭下意识地抚摸她的手,感受她肌肤的柔软,低声道:“我本职是做大型机械维修保养的,晚上和周末兼职送餐。因为我在攒钱,想去做手术去除这块胎记。所以,我几乎完全没有时间可以陪着你做什么事。”

“噢。”唐珘眨巴两下眼睛,说:“可以去除?手术危险吗?”

“有些复杂,费用可观,过程也很痛苦。”沈嗣铭说:“至于危险,也就那样吧。”

“非得做吗?”唐珘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眼睛,说:“我不介意,看着有个性。”

沈嗣铭沉默了一会儿,手掌覆盖住她的手压着自己的脸,闭着眼睛嗓音暗哑地说:“你真是个变态。”

“那又怎么样?”唐珘笑了:“你不介意就行了呗。”

沈嗣铭不由自主地朝她的脸庞靠近,突然间有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他的下巴。他睁眼,才发现自己的刀已经被唐珘拿在手里,皮套没有摘掉,不平滑的棱角带来一种毛糙的尖锐。

他愣着没动,唐珘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刀尖托着他的下颌迫使他的脑袋一点点向她接近,冷冰冰地说:“要亲就好好亲,再敢推开我,我宰了你。”

 

沈嗣铭很多年以前就幻想过这样的时刻,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女人,丝毫不介意甚至很怜惜地抚摸他不完美的脸,跟他接吻。

十七岁那年,他忍受不住内心的喧嚣而来的绝望,他一次次有过杀人的念头。最后,他用刀划了自己的大腿。因为他听说大腿上有大血管动脉什么的,放了血就会死。只可惜,那一次的尝试并不成功,他不知道血管的准确位置,非但没有能死成,还给他带来很多痛苦。肌腱的恢复耗时很长,有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无法正常的走路。

自杀事件后,父母带着他去了北京,在整形医院里医生告诉他能解决,但是时间很长过程痛苦,要有心理准备。这个希望让他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也抓紧最后一年学习考上了二本。拿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在小河边坐了一下午,想象着某一天,遥远却又确定的某一天,他的爱人会抚摸他大腿上的伤疤,一边听他坦白一边悉心安慰他。

这一刻,沈嗣铭突然就有一种冲动。

他含着唐珘的嘴唇没有松开,缓缓起身把她拽到自己怀里,然后推着她坐到沙发上。他的额头抵住她的,轻轻地说:“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唐珘看着他站起来解开皮带脱裤子,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发愣。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到了那条伤疤上。

沈嗣铭知道,立刻,几乎是立刻,她就明白过来了。凉凉的,轻微的接触从皮肤上传来,在从来没有其他人碰过的地方,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

唐珘没有问他关于伤疤的任何问题,她顺着疤痕的鼓起来回摩挲,感受指肚下传来的不平整和不光滑。她知道他向她展示了两个他隐藏最深的秘密,最脆弱的脆弱,这一刻,他对她毫无抵抗力。

唐珘的眼眶发热,暖暖的,她深刻地理解这个夜晚的宝贵。

“你跟女人。。。”唐珘抬头看他:“有过吗?”

沈嗣铭摇摇头,没说话。

“难怪了。”唐珘突然对他咧嘴一笑,凑过去在他的伤疤上飞快地亲了一口,道:“通常,不需要事先脱裤子‘面试’。”

沈嗣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愣了两秒后忍不住跟着她一起放声大笑了出来。

唐珘的眉宇间有种阔然的爽快,眼波流动间又有赤裸裸横生的欲念。沈嗣铭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她是一个熟人,朋友,家人,甚至某一瞬间的他自己。

难以解释的安全感。

他弯腰一把拉起唐珘,她像装了弹簧一样主动跳到他身上,胳膊缠住脖子双腿缠住腰身。手臂一挥,笔直指向不远处一扇门,说:“卧室在那儿!”

沈嗣铭的脑子彻底放空了,人生的太多故事完全无从解释,更无从预测。他觉得这一天来得太突然太快,同时又觉得来得太迟等得太久。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不拿乔,不清高,襟怀敞亮,但是却又带着些许孤独的飘零惶惑感。

对他来说,唐珘不是美,而是美好。

唐珘贪婪地嗅着沈嗣铭的皮肤,他出汗了,蛮横的毫无方向感的动作带着固执和痴迷。她真喜欢他的味道,透着丛林野兽的的气息,新鲜原始鲜美动人。

她喜欢听他的呻吟,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性感。他还会突然发笑,虽然她很奇怪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笑出声来,但是她看到他的笑容闪亮,就忍不住想亲他。没多久之后,她就听到他胸腔里发出低喘,咬紧了嘴唇绷紧了身体,随后就软倒在她身上。

沈嗣铭俯趴在唐珘的胸口,凌乱的带着汗湿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唐珘在发丝之间的空隙里看到他的眼睛,半睁半阖地瞧着她,认真执着得好像从没有见过她似的,欲言又止。

唐珘捏捏他的脸蛋,问:“你想说什么?”

沈嗣铭用胳膊撑起一点自己的重量,低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问:“你高潮了吗?”

“我高潮了吗?”唐珘差点喷饭,说:“你怎么不问我:你识字吗?”

沈嗣铭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识字不识字,一看字不就知道了?”唐珘又捏捏他的鼻子:“你不会看啊?”

“就是不会看啊,”沈嗣铭撇嘴道:“都说女人会假装的。”

“噢,”唐珘翻翻眼睛,揪了一把他的头发,说:“我没高潮,你下次继续努力。”

“好。”

唐珘怜惜地轻抚他的胎记,记得有人说过,胎记就是为了来生能与爱人相认。也许命运就在指引着她,走向他的拥抱。

她从来不稀罕完美无缺,她只爱天下无双。

独特的故事,独特的成长。

林夕在《色情男女》中写道:

诚实放任,都不要紧;平实过分,都不要紧;

平原高山,远近由人;平湖深海,冷热由人;

不想一个人,等大半生,

才想眼望眼,身贴身。

这也算是人间小团圆了吧。

 

(完)

 

江南一朱 发表评论于
读得心旷神怡。
佛罗里达渔夫 发表评论于
非常好。 我不知怎么夸你。
28年华 发表评论于
!你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充满五光十色的色彩!诱人!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瓶子写什么都好看!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据说,胎记是上帝担心他钟爱的人走丢,就做了一个要在千千万万人里认出这个人的记号。
羊脂玉净瓶 发表评论于
谢谢,我很享受写这个故事的过程,one of the bests
虫儿 发表评论于
精彩的演绎。瓶子太会写故事了,笔下的人物性格背景各不相同,却都具有人世间最美好的本真。
菜鸟仙菲 发表评论于
她从来不稀罕完美无缺,她只爱天下无双。
醍醐灌顶。老是纠结爱人不够完美。没想过自己拥有的是天下无双。
KB94588 发表评论于
很棒的故事,女主太有个性了。
KB94588 发表评论于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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