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八十五）念慈
奎云不问还好，话一出口，只听尚兰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奎云吓得不轻，赶紧拿了热毛巾，又倒了半杯温茶水。半天尚兰才缓过劲，向母亲叙述了心中的痛苦。
尚兰工作的医院有个食堂。食堂里有位大师傅，谢文华。谢师傅是北京远郊区延庆的乡下人，幼年失去了父亲，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十五岁的时候，谢文华跟叔叔一起到北京学做饭手艺。他们工作的餐馆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基本上关门大吉，所以，他被分配到医院食堂工作。前几年谢师傅在老家娶了媳妇，带到北京来一起住。1958年全国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两口子都有了北京户口。但是结婚多年的谢氏夫妇一直没孩子。在家闲着的谢嫂经过医院同意，在食堂做临时工，洗菜，打扫卫生。他们夫妻待人和善，深受周围同事，邻居的喜爱。
因为在妇产医院食堂做事，谢嫂不免动了看看为什么不怀孕的心思。尚兰在医院里的医德，人缘有口皆碑。吃午饭的时候，谢嫂跟尚兰打听看病的事。尚兰当然鼓励她去检查一下。
经过认真的检查，谢嫂患有子宫内膜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谢嫂终于怀孕了。结婚多年，第一次怀孕的喜悦自不必说。谢文华两口子对冷医生感激不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谢嫂妊娠期间的反应剧烈。开始时呕吐不止，后来腿肿的厉害，行动都有困难。谢师傅的母亲从乡下赶来帮助儿子媳妇。但是他们的住房有限，只有一间屋子，很不方便。所以老太太没住几天就回去了。预产期前一周，谢嫂有了动静，先是羊水破了，然后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夜半三更，谢文华找了一辆三轮车，铺上被子，跟邻居一起把老婆扶到车上。
到了医院，正好是尚兰在值夜班。她赶紧给谢嫂做了检查。胎儿的心跳很正常。产妇的血压偏低但是在正常范围之内。尚兰把谢嫂安排在产房里，嘱咐谢师傅在外面等着。十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听见护士报告谢嫂的消息。谢师傅拦住了要下夜班的冷医生：“大夫，我媳妇怎么样了？怎么还没生啊？”
“每一位产妇生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人生的很快，有的人产程很长。谢嫂目前状况还好，你放心吧。”尚兰安慰着谢文华。
“您能不能受累再呆一会儿？我媳妇交给别人我还真不放心。”谢文华央求到。
“咱们医院的产科医生都很棒的，您不用这么紧张。我留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也特别盼着看看你家的胖娃娃呢。”于是，尚兰就留了下来。
经过十三个小时的努力，谢嫂终于生下了一个八斤二两的男婴。谢文华看了一眼一团肉球一样的儿子，兴奋的差点儿晕过去。
尚兰嘱咐他回去给谢嫂煮一锅鸡汤，下点儿面条。生产后人很疲劳，需要休养。
就在尚兰和谢师傅离开后几个小时，护士发现昏睡中的谢嫂子宫大出血。在场的医生护士用尽了所有办法，还是没能保住谢嫂的性命。
兴冲冲抱着一锅鸡汤面的谢文华听说老婆没了，腿一软瘫了下去，鸡汤和面条撒了一地。
尚兰听到了消息赶紧去了急救室，但是谢嫂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谁也救不了她了。
做了将近五年的医生，因为生产失去性命的妇女尚兰不是第一次经历。每次有这种事情发生，尚兰的心情都特别沉重，更何况谢嫂跟她那么熟，谢师傅对自己是那么的信任，尚兰真是痛心疾首。
谢师傅的母亲从延庆赶来了。老太太说：“老话说，生孩子跟阎王爷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孩子她妈这是赶上了，怨不得谁。乡下过去因为生孩子丢了性命的有的是。俺家媳妇命苦。没孩子盼着要孩子，孩子来了，她走了。”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孩子的父亲给孩子取名谢念慈。让他记住他的母亲。孩子的奶奶给他取了个小名，小锁。
虽然逝者家属没有追究医院和医生的责任，但是冷尚兰非常自责。她执着地认为自己有失职之处。谢嫂年龄虽然不大，但是身体不是特别健康。妊娠期间的反应让她更加衰弱。十三小时的产程虽然不是最长的，但是对谢嫂来说也许是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产后子宫收缩不利造成大出血应该跟她的身体状况，疲劳过度有关。
“我害死了谢嫂！我算是什么医生啊！我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我要改行，医生这个行业我是不合格的！”尚兰跟母亲奎云哭诉着。
“小点儿声吧，我的姑奶奶。让别人听见，好像你杀了谢嫂似的。当医生就有可能见到死人。如果进了医院就是进了保险箱，只能治好，不能出其它问题，那就不是医院了。你当初自己选的专业，难道没想到病人会死吗？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医生，没见过死人吗？谢嫂跟你有交情，人死了你心里难受，这是常理。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拉。医院总有死人的事，都得有人担着吗？你担得起吗？”奎云跟方大夫学了几年中医，对生老病死看的比过去更加清楚。
“你要是这幅德行的话，这医生还真别当了。去你们医院管管资料得了”。听了母亲的话，冷尚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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