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酒店位于s城某著名海滩的高处。此时她还在一间面向海滩的房间里睡觉。中澳作家文学座谈会结束之后,她独自到酒吧饮酒,把这几天还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家事抛到脑后。夜深了才回到酒店。酒精带来的兴奋令她无法入睡。反正睡不着,她索性躺着看书。她每次出差开会都要随身带几本书,这次便带了《到灯塔去》和《酒徒》。阅读无法像以往那样很快把她带入梦乡,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她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洁白的肌肤和床单融为一体,她的肌肤透着一股温暖,长长的黑发在一片白光里显得格外显眼。她不是一时兴起才一丝不挂,她有裸睡的习惯。她知道裸睡的妙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美容,还可保护私处。其实在自家的房间里她也喜欢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在父亲面前也不避讳。她丈夫母亲多次说她,完全被她当作耳边风。
她的肌肤结实,手臂纤细,大腿匀称,腹部平坦,只有乳房泄露了她已经是个母亲,事实上她的孩子已经五岁了。她的腹部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她的睡容安稳而优雅,嘴唇微微翘起。只有在细看之下,才会发觉昨晚酒精留下的倦意。
她和丈夫是在某次作家的研讨会上认识的。在国内所谓研讨会缺乏真正的批评,只有吹捧,走过场,然后就是吃喝玩乐。唯一的也是终生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他。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位年轻的女性作家,她不时能感受到自己的魅力。她身材苗条,脸孔端庄,皮肤柔和细腻,总能吸引异性的目光。他向她作自我介绍,用力握她的手,她甚至感到有点疼痛,然后莫名其妙羞涩起来。他的目光直视她,热烈且有穿透力,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内心。
有一天他们分在同一组讨论。她坐在他对面。他发言时语调平静,却幽默且富有内涵。她以前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博学多知的作家。他侃侃而谈,旁征博引,妙语连珠,而且在说话时也在倾听。可以看出在任何场合只要有他在永远不会冷场,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他对她的作品大加赞赏。他说在商品化的冲击下,越来越多的作品变得越来越媚俗,小说写作变得急功近利,而她没有随波逐流。她的小说《红霞紫雾》人物不多,在这部作品里她不只是在讲故事,她深入挖掘人物的内心活动。这部作品是鲜活的,既有爱的狂喜,又有爱的苦涩和失落。她大胆地写性的吸引和性的欢愉,浪漫的激情,不顾一切的爱,将生命像烈焰一样燃烧,彼此伤害又彼此难以忘却,宁可混乱无序也不愿节制理性地生活,是典型的浪漫艺术家的生活写照。主人公背负着过去的秘密,乘上婚姻家庭的列车,最终靠在离别的站台。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已找到自己的语言,她可以让不同的人物讲不同的话。她的叙述没有过于直露,而是营造出艺术的含蓄之美。女性小说当然以情感为主,她从女性视角讲述女性意识的觉醒,对爱情的迷失和追求。虽然她的作品里处处点缀着有性灵的东西,她没有刻意追求思想智慧和深度,但也不津津乐道小市民格调。从稀松平常生活里,写出真情,深入挖掘分析人物心理,揭示人物行为动机。他也指出她的缺点:语言流畅有余,陌生化不足,视野也不够宽广。但女性作家特有的敏锐和细腻弥补了这些缺失。他说相较于她的第一部小说,她的创作有了很大进步,她的描述精准入微,有时寥寥几笔就可以传神达意,把不同人物的命运有机地交织在一篇故事里。他的话令她感到窘迫紧张,即使她认为他并不完全是在阿谀奉承。在座谈会上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每次视线对上就赶快移开。她的脸上一直有些热辣辣的感觉。
在最后一天的晚会上人们漫无目的地聊天,当然并没有偏离文学这个主题。后来话题转到出版、版税、稿酬、专栏、印数、销量、炒作、畅销、作协等等,他显得有些消沉。她留意到他一直在关注她,眼光漫不经心地追随她。她受不了他犀利的眼神,想逃避,又带着莫名的期盼。
他上前和她说话,送给她一本小说集。她随手翻翻,里面有几篇她在网上某博主的小说里看过。她陷入回忆,终于想起了他的博客名称。他们的缘分在她中学毕业之前就开始了。她还去过他居住的小镇,希望会碰到他。他们谈起当年的交往,她眼里含着泪花,她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这就叫缘分,她对自己说。那天她就认定这辈子就是他了。她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他说家里出了事情,突然想戒网。她说他做事怎么会那么决绝,也不说一声。他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
会后回到客房的浴室里她在镜子前凝视自己,她扭头转身从各个角度审视,好像不认识似的,那样的青春焕发,越看越陌生。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是她的:不化妆也好看的眉毛,笔挺的鼻子,光滑的肌肤,微笑的嘴唇。有人称她为美女作家,她不喜欢这个头衔,她觉得是个贬义词,作家应该以作品说话。她不认为那些美女作家如棉棉卫慧是严肃的作家,和她相比,她们也不美。
他送给她的是他的第二本小说集,他写的很少,四年时间里只出了一本。而她已是个著作等身的作家了。但他是个很有才气的作家,勇于探索创新,他的短篇故事有分量,要不然不会只出了区区两本小说集就能参加这样的研讨会。她知道一个作家的成就不在作品多少,而在于质量。鲁迅就是凭两本小说集,成为近代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布鲁诺.舒尔茨也只凭两本小说集奠定了世界文学大师的地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卡内蒂一生只写了一部长篇小说。
在心里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初恋,而他的小说里从来没有提到过初恋。她没有问过,也不知道他谈过几次恋爱。她不关心他之前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和多少人上过床。他自己说过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说过她是第一个就已足够。他们的恋爱既浪漫又漫长。她也发觉了他身上的一些弱点,比如他是个很死板的人,有时会一条路走到黑。但瑕不掩瑜,谈了四年,她心无旁骛,一心都在他身上。像她这样第一次恋爱就结婚,在如今的社会已经成了稀有动物。同样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婚后第二年他们便有了个儿子。
从她的房间可以俯瞰整个海滩,各种建筑物错落有致,宽阔的海景和弯曲的海岸线向前伸展。远处有几条帆船。左边更远处可以望见矗立在峡口的灯塔,以及峡口外的货轮。货轮之外有一个小岛。海风吹来,几排沿街种植的笔直雪松发出沙沙声。清澈的海水由绿变蓝从海滩向大海深处延伸,直到和蓝天连成一片。海水闪着粼粼波光,浪花跳跃着,不停向前奔涌,有时汇成一股巨浪,向岸边扑来,来到酒店下面,拍打海岸激起巨大的浪花。
婚后第三年他来澳洲留学,几年后她带着孩子出来团聚,那时她在国内已是颇有名气的作家。他们买了房子,把家安在澳洲某市。
他说过她自私,有时除了写作什么都不管。她知道他付出了很多,她要谢谢他。出国后他的作品更少了。要不是他包办家务事,相信他会写出更多作品。他把家里收拾得一干二净。有一次他闹情绪罢工,两个星期不收拾,家里便乱七八糟。可喜的是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她用完东西就随处乱扔,从来不考虑要归位,也因此常常找不到东西。他甚至每天帮她整理书桌。
这一切不能怪她,她对小说如此痴迷,如此投入,一坐下来,别的事就抛到脑后,不写到腰酸背痛不会起来,自己也觉得有些病态。她被小说中的人物感动,关注他们的命运,即使是小人物也要精心刻画。她两年就可以完成一部长篇,期间还可以写好几个中短篇。
她就是为写作而生的,似乎为了文学可以牺牲一切。为了她的文学梦他们推迟结婚,婚后操持家务,这一切他都默默地承受了。现在靠她的稿费版税收入就足以养家糊口。她说他可以辞去工作,在家陪他,也可以多写作多看书。但他不愿意吃软饭。她知道他自尊心强,也不强求,而且写作的收入并不稳定。他和朋友打算开一家移民留学的公司,自己做老板,正在筹备之中。他早饭总是多煮些,给他留下午饭,有时上班前也会给她特别煮一碗。中午他要打电话提醒她,否则她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才会想起要吃饭。
从窗外飘进来的空气清新,略带咸味。窗外有一棵橡皮树,能看到清晰的叶脉,树枝随风摇曳。树上有蝉儿不停鸣叫。
海滩上流光溢彩,阳光在沙粒草坪枝叶之间跳跃。很多人站在浅水里,像插着沙丁鱼。不少人在冲浪,在深处用冲浪板,浅处让海浪推着身子往前划,直到被海浪覆盖淹没。有些人并不冲浪,而是等巨浪来袭,他们要不跃起要不潜入,避免被浪头击中。也有人在沙滩北端的游泳池里游泳。
她侧转过身。腰部更显纤细,臀部略为丰满,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她的背部有一个明显的瘀痕。一个星期前她和丈夫发生口角,他居然推了她一下,她的背撞上门把。不是说他推得有多重,只是她血液浓度高,皮肤细腻,轻轻碰一下就会留下瘀痕。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以前他说过的最重的话只是说她自私,只顾自己创作。这次推她还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这次事出有因,她把他写进作品里了。一个女作者的作品不可能不触及身边的生活。虽然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出他的影子,还是令他不悦。想不到他这么敏感,这么介意,居然发了脾气。这说明她还不够了解他。这篇小说没有给他过目就拿去发表了。最近他已经不太关注她的小说,说她的小说已沦为一种商品。交往时他们约定不要把对方作为小说里的主人公。其实她并没有违约,他在她的作品里只是个次要角色。
他常说她写了这么多年没有进步,固步自封,一直走着老路子,只要能卖出去就不思进取。她的创作确实遇到瓶颈,虽然现在动笔前也会构思,但她在重复一个故事,每次都是旧瓶装新酒,写不出新意,一般读者虽然不会发觉,但像他这样敏锐的作家一眼就看穿了。在他面前她一直没有气场,他好像高高在上俯视她。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看穿了她。但她也有信念,她的故事要以真情打动人心,要能吸引读者。小说被公认为是一种叙事的艺术,当然应该引人入胜。在物欲横流的年代,爱情在萎缩,甚至被消费,她写人们对真挚爱情的美好向往,让爱情保持神圣的色泽。她的小说不卖弄,不矫情,不装腔作势,不故作高深,当然她本来就不高深。她注重小说的语言、人物、情节,关注个人的命运和人物的心灵世界,她自视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一直在努力写出既能畅销又能获得评论界好评的小说。
她还在努力。她只能写身边熟悉的生活,本身经历贫乏,生活经验局限在小圈子里,想象力也有限。她最成功的小说都是半自传体的,写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有一部还被改编成电影,虽然没有很高的票房,但入围威尼斯影展。她已经是个知名作家。别人提到他时说是她的丈夫。但在作家小圈子里他更受尊重。以前在研讨会上就几次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小说,那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她丈夫。他并不介意别人把他当成她的影子。他所写的小说与自己无关,好像生活和小说是脱节的。他喜欢幻想,有超人的想象力。他认为作家写作时应该是个冷血动物,不带任何情感,绝对客观。但他的书写不像公鸡打鸣那样自然。他对作品的要求苛刻,写起来字斟句酌,非常严谨,词与词句与句之间要互文,前后呼应,要考虑伏笔、衔接、隐喻、多义性、不确定性等等。他还想在文体上尝试变革,尝试新的叙述方式,每次创作就是做一次新的尝试,进行一次新的冒险。他的视野宽广度且有深度,他试图通过一个个短篇故事呈现人类的生存状态,往往有点用力过猛。他从构思到完成一个短篇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像挤牙膏那样慢慢挤,一年最多只能写几个短篇。纳博科夫说博尔赫斯是个小文体家,她觉得他也属于这一类型,写不出鸿篇巨制。
他对写作确实有很多奇思妙想。倒是她经常化用他的想法。在写作上他从她这里吸收不到什么灵感。对他来讲她太肤浅。但她有写作天赋,观察仔细,对情绪敏感,写起来如行云流水。这些他学不来。他说他可以轻易构建宏大而别致的大夏,但写小说是细活累活,一砖一木把大夏搭起来,对他来讲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构思了很多小说,但大都胎死腹中。他曾提议两个人合写一部小说,他构思,她主写。她同意了。在她再三追问下,他说已想好一部武侠小说。这令她失望,她对通俗小说没有兴趣。真的要写通俗作品,宁可写人鬼恋的故事。她知道他一直想写一部超越金庸古龙倪匡的新武侠小说,但一直没有动笔。他本身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搞纯文学却喜欢武侠小说。他不看别的通俗作品,却通读金庸的小说,每次改编成连续剧还会追着看。而她对武侠毫无兴趣,所以第一部合作的作品还没有开始。
相比之下她真的更有写作天赋,一天随便写写就能码上几千字,写起来如像母鸡下蛋那么容易。当然毫无疑问她的写作受到他的影响,因为他的提醒她也会留意暗示和双关,故事的结构布局,以及情节之间的联系,也因他学到很多写作上的技巧,她没有再采用叙述者无所不知的叙述手法,而是以一个人为中心,从一个视角来讲故事,大大提高了她的作品的文学艺术性。他的存在,对她来讲就是一个镜子。
她知道他是对的,她只是在重复自己。正是为了突破,她才写了这篇小说。她一直想以他为原型写一部小说,从他的少年开始,一直写到他们婚后的生活。写了有损你几多毫毛吗?她问。他说与毫毛无关,这是契约精神的问题。
白色细软的沙滩上躺满了人,有的晒日光浴,有的看书,有的往身上涂防晒霜,有的用手支着头看别人冲浪。也有人脚踩柔暖的沙粒走来走去,还有人在靠近海水相对硬实的沙滩上跑步。孩子们在沙滩上挖坑,筑城堡。淋浴的地方也挤满了人。岸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海滩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交通极其方便,从市中心坐火车或巴士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一到周末就人山人海。人群中还可以看到特殊的风景——几个手中持伞的中国女子,她们要保护她们白皙或并不白皙的肌肤。
沙滩上人越来越多,就连海滩上面绿色的草坪也坐满躺满了人。酒店里的大部分客人大概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酒店游泳池里的水绿到发蓝,泳池里躺椅上却空无一人。
也许沙滩上有某个人正朝这边微笑。海滩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像安静的女孩那么美好。所谓美好,就是带有她的肌肤的特质。这时有人向酒店走来。你可以把她想象成美丽女郎,正沉浸在爱情之中。一个安静的女孩,内心充满热情,而且温柔,优雅,甚至有些高贵。她微笑着,对未来满怀憧憬。此时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她来酒店找她的男朋友。也许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一个浪漫的诗人。你一直盯着这个人,一个走神,这个人便消失了。
那一定是个女子,她听到的脚步声,那么轻柔。声音越来越近了,然后又远了。她转头,确实是个女子,穿着连衣裙,留着披肩发。和她差不多的身材,走路的姿势也很像,昂首挺胸往前走去。像不像是另一个自己?她一定注意到她,在阴天里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不,她不会像她那样消极,失落,颓废,那样无所适从,又畏首畏尾。
天开始下雨。
她走在雨中,任微雨打湿她的头发衣服鞋子,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光飘着。有人在雨中跑步。从对面走过来的人手拿雨伞,差点勾到她的头发。走过一段凹凸不平的人行道时,她差点跌了一跤。四周都是喇叭声。
雨开始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眼前灰蒙蒙一片。任雨水浇灭心头的怨气,洗去所有的不如意。水珠不停从脸上滴落,不知道有没有泪水。这世界充满了水,她体内也胀满了水。多年前有一次她也是故意走在雨中,那感觉充满诗意,雨水像在滋润着爱情,她看到被雨水冲洗过的鲜花绿草格外美丽,愉快的心绪难以言表。她从小就喜欢听雨声,不论雨是落在屋顶,树叶,还是打在窗户,她喜欢站在屋檐下或窗口听雨。
没带伞的人都在躲雨,只有她不急不缓走在雨中。从一个路口转出一个身材魁梧匀称的男子,撑着伞在她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不知道他是否长得英俊,希望他转过头来让她看一眼。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别的男人了。她觉得自己很无聊,都是情绪引起的。现在她感到自卑,不时埋怨自己,心中有无名的气恼和焦虑。
她已离开闹区,走上安静的小道,再拐入公园。公园里冷冷清清,阒无人影。只有小鸭在水面游来游去。她走得有点疲倦了,脚步也沮丧了。也许脚步也注满了水,才觉得有些沉重。她在桥头停了一会儿,抬头看天,任雨滴打在脸上。天空灰蒙蒙一片,雨似乎可以一直下,下它七七四十九天又有什么关系?她走到一个小亭里坐下。水珠还不停从头上滑落。她身心俱备,好像多年的写作已透支她的身体和精力,她随时可能倒下。她靠在椅背上。曾经他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但想不到昨天他居然推她。后来还说不行了就离。因一件小事就说离婚,这问题一定大了。她觉得写了点隐私只是一件小事,真难以想象离婚这种话会从他的口里冒出来。会不会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假如不再有爱,就只好让他去了。有的夫妻把吵架当成调味剂,不吵不闹不叫生活,越吵越闹越有感情。他们不一样,从来不吵闹,偶尔赌赌气,一上床就好了。他说过最重的话就是她太自私只关心自己的写作。不吵架的夫妻一旦吵起来,问题就严重了,这点她知道。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从他口里冒出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特别是和爱情婚姻有关的话。她突然感到晕眩,赶快来几个深呼吸。她心里感到空荡荡的,她多希望雨滴能落到心里,把她的心清洗一遍。突然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开始抽泣,呼吸急促,一旦开始就把持不住,哭个不停。她和自己说起话来,像责怪,又像安慰。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咬紧嘴唇。那人走过喷泉。雨天里并没有人关掉喷泉。喷泉从水池中央带着花纹的花岗岩上喷出。喷泉和雨水并没有混在一起,上升的水柱明显。喷泉从高处落下,水珠比雨粒大,在路面不停溅起水花。大风吹过时,喷泉被吹散,飘成细粒粉雾。在雨中看喷泉别有一番滋味,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很开心。假如喷出的是爱,需要一种怎样持续的能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泪水早就停了,心情也好多了。她希望那只是一时气话。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就像她爱他那样。她开始想儿子。儿子被父母带回国内,再回澳洲就要开始读幼儿园了。
离开小亭时她打了个喷嚏。
从窗口望去,不论心情多么糟糕也会变得舒畅。这时徐风吹来,吹动窗帘,带来海浪拍岸的声音,海鸥的叫鸣,以及人海里一两声兴奋的尖叫。同时海风多少也带点腥味和颓废的气息。
此时的海面金光闪闪。那些海浪奔涌着,像奔腾的骏马,带着自身的尊严立起,又倒下,前进又后退,一个海浪拉着另一个海浪,涌到沙滩时泛着许多白色的气泡。远处的海浪似乎正在酝酿震撼人心的嘶鸣,只等缰绳解开,在粗野和狂放中呈现美的威力。
第二天她就要离开几天去s城参加文学座谈会。她前两天就已告诉他,今晚他应该会早点回来。她烧了几样拿手好菜。她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用心准备晚饭了。她烧了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盐煎虾,一条清蒸鱼,一盘青菜,一碗鱼丸汤。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烧这么多了。她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不是,首先她不是个好主妇。他为她做了很多牺牲,他说他是她的生活秘书,连洗衣服打扫卫生的活几乎也包了。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他每天都为她收拾桌子。对乱她并不介意。他近来回来得越来越晚了,一周都有一两天不在家里吃晚饭,他说有很多应酬。她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尽责有关。今晚她要和他好好谈谈,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交流了。她想告诉他准备写那部武侠小说。为了他她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她相信他有编好故事的能力,说不定还能成为畅销书,虽然没有什么文学价值,但能带来经济收益,也圆了他的一个梦。他为她牺牲了很多,正如他所说的她太自私,只顾自己的写作,现在轮到她牺牲了,她早就该写。她等着他回来,今天要给他一个惊喜。她要证明她不仅是个好作家,以后也会是个好媳妇。
她心里还是爱他的。写作之外,她的主要活动就是到处参加研讨会座谈会,有多少才华横溢著作等身高大英俊潇洒的作家评论家向她献殷勤,她喜欢听他们的恭维话,但都能和他们保持恰当的距离。她心里只有他,这么多年来她就是那样死心塌地地爱着,她似乎属于这样一种人,一旦爱了就会爱一辈子。她也希望他也会爱她一辈子。今晚他们要举杯高歌,酒后好好服侍他。除了他对她的关心,她们之间最深的纽带就是性。她的身体那么敏感 ,好像是被他开发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对他敏感,一想就会流下来。他说她是水做的,生来就是为了爱。每次都那么强烈,和谐。她可以一直要,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把他透支了,而他的精力从来没有让她失望。她觉得这多少要归功于鸡蛋红枣桂圆。这是她舅舅教她的,他是中医师。一个鸡蛋,用针刺八个小孔,和六个红枣,十二个桂圆干放在杯子里,盖上,炖一个小时,吃了补气补血。六八十二是好数字,她想多一个少两个应该没什么关系。每周给他炖一次,不能太多次,太多太补。她还给他泡枸杞,吃黑豆,补锌。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太淫荡了。她控制不住,她太爱他。每次开完会,她也不去哪里玩,只想飞快地回到他身边。经常开会期间也会湿湿的,痒痒的,一想他就会。她很难想象有的夫妻一周才做一次。他们短别也如新婚,一个晚上就会有好几次。从紧密的拥抱,或轻或重的吻,轻柔的抚摸,甚至如轻打她屁股那样的小动作,她都能感受到他的爱。近来虽然次数减少了,她觉得和岁数有关,和工作劳累有关,而不是欲望的问题。那天推她只是一次意外,没有任何意义,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她等得有些焦急了,又不想给他打电话。突然铃声响起,他说有同事过生日,一起到外面庆贺,叫她自己到外面买点东西吃。她嘴里说着好好,眼泪在眼里转了一会儿,再也管不住簌簌流了下来。她整个人简直要崩溃了。
现在开始退潮了,海水把人们吸进去。想上岸的人需要挣扎着往上走。
S城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大海上空已乌云密布。现在已经看不到海天连接处。海滩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影。海风增强,树被吹弯了腰。隐约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雷鸣。
有人被海浪吸走,他奋力击浪,怎么也游不回来。海水带着令人恐怖的力量把他拖出去。他高举双臂,也可能还发出呼救声,但离得太远,不会有人听见。救生艇开过去了,他们把他拖上岸,帮他吐出海水。
她还在熟睡。也许几天开会玩乐让她身心疲惫,才睡得这么香。外面的喧嚣涛声和雷鸣不但没有骚扰她的睡眠,仿佛以一种催眠的节奏,让她越睡越深。
突然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腹部大幅度起伏着,眼珠开始转动。
姐妹篇: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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