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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卢万金在台湾就过了八年。八年,说起来很漫长,但是卢万金倒也没有觉得岁月难熬,只是觉得有点枯燥。不过,枯燥是枯燥,日子却是太平日子。美国第七舰队插入台湾海峡,共军总算被阻隔在大陆那边。枯燥的太平日子毕竟比丢魂落魄的战火岁月强过百倍。
来台的第九年,卢万金听到美国一个军校来台湾招生,立刻就春心萌动了。他虽然只读完了小学,但在中药铺学徒的那几年,文化上也长进不少。来台湾后,平时若有空闲,他也喜欢看书。在老粗云集的兵营里,卢万金也俨然是一个小秀才了。他当即按程序报名,并一门心思准备考试。
考试有大致范围,还有复习资料以及模拟试题。卢万金沉下心来,拿出点悬梁刺股的劲头,准备了两个月,就上了考场。摊开试卷,卢万金放心了,试题并不出人意外。走出考场,卢万金就信心满满等结果了。
一个月以后,结果出来了,卢万金果然考得不错,分数超过了录取线。他喜不自胜,开始憧憬到美利坚的美丽日子。有朋友提醒他,光是成绩光鲜还不够,还得给有关部门送点礼。他听了,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还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
再有一个月,录取通知发放完毕,卢万金真的落选了。他百思不解,但也没有想到是因为没有打点礼物。他天真地想,也许名额有限,他的其它条件的确不够过硬。不要紧,以后再考。不信考不上。
次年,又有军校来招生。他又报名了,还是认真备考。考试结果依然漂亮。朋友劝他,还是去送礼打点下,稳妥些。他依然不为所动,青天白日的,难道主管录取的部门真有这样污,不送礼,就过不了关?
不料,等了一个月,录取通知依然没有向他飞来。他想不明白名落孙山的真正来由,这才相信了朋友们的话。
再一年,他又报考,轻车熟路,成绩依旧亮丽。不过,他这次不敢托大了,把主管部门当成大成殿里的圣贤,恭恭敬敬去送了红包。红包送了出去,他心里就踏实了。
录取通知在一个月后如期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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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周围如乡野一样风景如画,离华盛顿、费城、纽约这些繁华的大都市也不远。卢万金学的是装甲专业,开始因为要过语言关,学得非常吃力,后来,就渐入佳境,学得收放自如了。
来美国学习,领的双薪,在台湾的薪水不变,还额外在美国再领一份等额薪水。卢万金没有家小,也不在恋爱状态,台湾的那份薪水就让它自动存着,美国的薪水就拿来吃喝玩乐。跟台湾相比,美国真是个花花世界,军校就在大都市圈里,一到周末,卢万金就到都市里逛街看戏、吃香喝辣,有时还到赌场里玩玩轮盘赌。这么过下来,美国的这份薪水就被折腾得所剩无几。卢万金并不痛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美滋滋过了下去。
一年很快就要过去,回台湾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卢万金比以前更疯狂地吃喝玩乐,大概觉得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必得抓紧享受。
某一天,他接到一封信。信是台湾的老朋友A写来的。A跟他是同一年一起从上海到台湾的,素来亲近,是掏心窝子的好朋友。卢万金到美国留学后,A交了一个女友。为了博得女友欢心,他求卢万金回台的时候,为他的女朋友带几双性感的玻璃丝袜回来。
这可是让卢万金为难万分。要说起来,几双玻璃丝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花费。可是那是1950年代,一双玻璃丝袜差不多要1美元,也算妇女们的奢侈品了。美国家庭的平均年收入那时候也才3,400美元左右。按说,卢万金要从薪俸里省下点来,买几双玻璃丝袜也不是个问题。可是,朋友的来信太晚,他以前一直没有省钱的预算,钱都花完了。就在他差点要提笔写信回绝的时候,一个赚钱的机会来了。
因为飞机座位有限,所以不能保证所有学员都可以坐飞机回台湾。坐不上飞机的,就只有坐船回去。坐飞机回台湾,快捷得多;坐船回台,就得花上数十天。大家当然都不愿意在海上漂泊盘桓如此长的时间,所以都想坐飞机回台。大家就友好协商,坐飞机的人拿出一点钱来,补贴坐船的人。飞机座位供不应求的难题便就轻易解决了。
卢万金并不归心似箭,反正台湾没有家小等着他,所以晚几天,在海上多吹几天风浪也不算什么苦难。况且,多吹几天风浪也是有报酬的。卢万金就选择了坐船回台。他的心也才得到了宽慰,拿到坐船补贴的钱,他立即去买了好友委托的那几双玻璃丝袜。
回到台湾后,卢万金在军营里又过了好多年,最后官至少校。他后来还娶了一个台湾当地的标致女人,并养育了三个孩子。虽然,他一直没有让一家老小住进设施完备的眷村,但孩子们长大成人后,都到了美国求学,拿了博士学位,并在美国成了家,又生育了好些孩子。
卢万金如今已经高寿九十,每次到美国的儿女家做客,看到如大树的枝枝蔓蔓一样繁茂的后代们,就会感慨万端,当初借当兵坐军舰回湖南衡山的一个偶然而荒唐的行动,竟然施予他如此大的人生造化。如果真有上帝,自己就是上帝的宠儿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