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诞节无疑对真真是灰暗的,在她24岁的芳龄,理应父母康健,无忧无虑,做梦也没有想到爸爸会得了癌症。没有办法,心里痛着也要强迫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婉怡和真真娘俩尽心尽力为仲群做些事,陈露还断不了发牢骚:什么年纪轻轻的就伺候男人啊,她妈知道了自己宝贝女儿这样受罪还不是心疼得要死之类的。
真真听了她满腹的牢骚心里不是滋味,想为爸爸辩解两句,又怕自己冒犯了陈露阿姨,惹得她对爸爸更不好。回去跟妈妈唠叨,婉怡听了更是焦虑,仲群这时需要照顾,陈露的态度很关键。
怎么办呢?她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对女儿说,“真真,你在大学里是辩论队队长,你阿姨可是IT女,你可以以礼服她,为爸爸说几句话,但是你要尊重她。”
真真点了点头,“嗯,让我想想怎么回她!”
这天陈露又老生常谈,“你看我年纪轻轻的要伺候你爸。”
真真说,“阿姨,我爸的病是能治愈的,这段时间就辛苦您了。您和我爸当时走在一起,是你们两个的选择啊!你不是喜欢美国生活吗?爸爸好了你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享受生活啊!”言外之意是我爸把你办到美国的。
陈露听了一愣,这小姑娘看着很讲礼貌,但是话锋实在是在教育她,喉咙哽了一哽,好像食物卡住,被噎住,一时间舌头都动弹不得,口张了张,只好咽口唾沫不说话了。因为陈露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她也许对面前的一切没有准备,本来想着嫁给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男人能够受他疼爱呵护,但是现在反过来伺候他,哭天天不灵;或者,对仲群没有那么爱。后者是极为可怕的。不够爱一个人,当然为ta付出的很有限。
陈露私下里哭了好几回,哭命运捉弄人,哭自己年轻轻就栽在这样的生活里,但是,她在这个时候很难想到的是,她没有通过特别努力就圆了自己的美国梦,她曾经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些不如她的大学同学们。
真真看她陈露阿姨没有说话,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有再接着观察她对爸爸的态度。
仲群这些天不能看到儿子,一看到儿子就想,“虽然说我这病能治好,但是能不能保证还是两码事儿。如果我死了,儿子这么小,我怎么能放心?”当然更担心陈露离他而去,把儿子也带走。
每个人都想在有生之年做自己的角儿,但是每个人在家庭里都有自己的角色,角色的位置一旦变化,家庭便会失衡。
每个和仲群有关系的成年人,前妻婉怡,女儿真真,现妻陈露,都在静静地等着,等着时间治愈一切或者撕毁一切。
当夜幕降临,夜深人静的时候,仲群,婉怡有时候会想起对方,会想起结婚当晚的幸福,会反思,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可以重新活一回的话,也许是另一番生活。但是再回头时已没有来时路,只能看到一片断崖,过去已经被横空截断,只有泪流满面地告别过去,往前行进。
命运眷顾了仲群,陈露没有离开,大概真真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也尽了些心来照顾他。半年后,治疗结束,癌细胞没有扩散,仲群的体力渐渐恢复,陈露也渐渐露出了笑容,面如桃花起来。仲群看着娇妻,搂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在生死场上走了一番的他,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他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在家照顾妻儿。婉怡和真真也就放心了。
2015年对于馨美和陈朔是丰收的一年,这一年夏天,馨美住院医毕业,第四年还做了chief住院医,负责组织住院医的活动。做完住院医后,她在离自己家开车十分钟的一个医院里找到工作,初到医院时,护士们对她很毕恭毕敬, Dr. Liao, Dr Liao 地称呼她,这让她受宠若惊,有些不习惯,因为做住院医时护士们对她很苛刻,恨不得去使唤她,但凡她因为看不完一个病人,又被叫着看下一个病人的时候,护士的脸上总是写着“你怎么才来看病人?”如今很有媳妇熬成婆的架势。后来护士们对她一如既往地尊敬,从此廖馨美便脱离苦海,成了受人尊敬的Dr. Liao.
同年,大概是因为心上轻松的缘故,馨美意外怀孕了,冒着四十二岁高龄产妇的危险,生了第二胎,如她和陈朔所愿,生了个女儿,现金儿女双全,合成一个“好”字。他们给女儿起了小名,叫妞妞。
陈朔在年尾的时候拿到RO1 grant, 这是个四年的基金,这是他自己的基金,他要找到新的工作都可以带走。这几年申请经费很难,他系里的的faculty现在没有什么基金了,或者原来的基金已经用完,新的基金又没有拿到,或者有的教授基金一直没拿到,所以陈朔成了系里唯一有基金的人,他完全可以另谋高就,但是系里还是认识到钱的份量,请求他留下做副教授。因为馨美留在本地工作,陈朔也没有离开这个州里的意思,于是也就留了下来,成了清一色白人中唯一的一个黄皮肤教授,系里答应五年后给他转成终身教授,这样即使将来没有基金了,大不了养不起实验室,但工资总是有保证的。中国人在美国能做了教授的寥寥无几,陈朔此番也是幸运的,总算是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两人选了在家里来庆祝今年一年发生的三件大事,原因是妞妞太小,豆豆太闹。在家里庆祝似乎没有那么隆重,因为这样的庆祝都是在餐馆里举行的。
“其实在家里庆祝挺好的,外面的饭没有我媳妇做的好吃!”陈朔为了安慰馨美说道。
“就你嘴贫!”馨美娇嗔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在丈夫面颊上亲了一下,“老公真能干!奖励一下!”末了,她双眸盈盈,“我今天特别高兴!能过到今天的日子,不容易!”陈朔申请基金整个的过程,馨美为他捏了一把汗,她知道自己只要认真负责和努力,当个好医生有个稳定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陈朔拿不到基金,作为男人的他会觉得连老婆混得好都不如,何况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那当然了,来时俩人,现在四人!”陈朔一脸的自信和满足,半杯酒下肚,陈朔说,“来,老婆,敬你一杯,风风雨雨地跟我过了18年!给我生了两个美丽的孩子!”话出口时,已经有些哽咽,眼上蒙上了一层霜:馨美跟上他没少遭罪,她原先有些婴儿肥的脸,现在很清瘦,即使刚生了孩子,身子还是象小小的豆芽菜。
于是馨美眼中饱饱的泪,倾泻而出,来美国十五年了,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美国是雇佣制的资本主义,毕竟不同于自己的国家,在中国,像她做医生和陈朔做研究的,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基本是能保证有金饭碗的,但是在美国,谈何金饭碗?根本就没有金饭碗这一说。她一直觉得,她和陈朔,象两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方向;又会像两个不谙水性的新水手,随时都会翻船掉到海里。好在,现在风平浪静了,甚至可以乘风破浪了。
六岁的豆豆看爸爸妈妈哭了,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沉浸在情绪里的陈朔和馨美听到豆豆的抽泣声才反应过来,破涕为笑,豆豆很好奇了,“你们怎么哭了又笑了?”
陈朔一把把儿子抱在怀里,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因为呀,那是高兴的眼泪!”
馨美接着道,“傻宝贝儿,爸爸当了教授了!”
“什么是教授?”豆豆好奇地问。
“教授,就是。。。。”陈朔顿了一下,心里说,对呀,什么是教授呢?自己挤了脑袋当教授,却不知道用什么浅显易懂的词语给孩子解释,最后还是在谷歌上搜了一下:教授就是学术头衔,是学术和研究方面的带头人。于是他说,“教授就是带领大家一起做研究的人,也可以当老师教学生课。我主要是做研究,不教课。”
豆豆“哦”了一声,算是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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