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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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飞机在船上起落,跟人打听知道这叫航空母舰,这东西能当飞机场用,小鬼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轮船出了吴淞口开始加速,待行至茫茫大海眼前只剩一片汪洋。两人无趣回到船舱睡觉,一路上也没人理他们,行了两天两夜到了大连,有船员通知二人下船,还是没人多加理睬,等从舷梯下船时才看明白,所有日本人都在忙着把大量伤兵从船上吊将下去,几部绞轮同时装卸,忙得不亦乐乎。

打仗这事真是凶险,战死的固然悲惨,打残的也没好到哪去。两人这次上海之行虽然没办成事,可也收获不小,坐了轮船,见过大海,还看到航空母舰,最重要的是二人心里在发生奇妙变化,中国人抗击日本侵略的决心和不惜一切代价,这些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二人在大连火车站上了火车,在满洲国境内坐车不用买票,六爷拿出小本本晃晃,所有人都得让路,不但坐车免费,在餐车吃饭同样免费,这份特权可比在上海滩体面多了。回到奉天家中柳绵不知道他们此次的危险,六爷早就嘱咐老疙瘩不要乱说,歇息了一天给马掌柜打电话,说是买卖又没成交,上海打仗,买主害怕跑了。又说生意没有这么做的,实在不行把字画拿回来咱们不卖了,六爷就没好意思说次次都是凶险,自己这不是卖画,是卖命呢。马掌柜安抚六爷,言说买主钱都付完了,只是想把没看懂的地方详细问问,这物件不是小数,又是卖给意大利人,怕日后有了罗乱说不清楚。六爷听钱都到手了还跟他扯什么,要是还想墨迹就让他来奉天,自己是再也不出去了。
跟马掌柜交代完马上打电话给阿文,多日不见有些想念,更主要的是这丫头忽然就没了踪影,到底是又干什么邪性事去了。电话接通阿文居然在家,六爷马上问这些日子她去了哪里,阿文说一言难尽,过几天会来奉天见面再说。回来就好,阿文去做了什么不说也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多了麻烦也多。
虽说远离上海,可六爷挂念前方战事,一想起江上的巨舰和水上的飞机场,总琢磨国军没法打赢。头天先让老疙瘩出去买些当日的报纸,奉天日报是当地的大报,看了几天没说谁输谁赢,也没有太多的报道,其他报纸上几乎都没提到此事,大致过了半月,战争还是没有结束的消息,打成啥样也不知道,六爷急的跟什么似的,最后一咬牙去电料行买了台收音机,不偷听敌台看来是真不行了。
咱这位爷早年鼓捣收音机,留声机,照相机都是烂熟,今儿又重抄旧业倒也方便,偷听敌台这罪过料想没人敢扣到大内重臣的头上,爷就听了,谁瞧着不顺眼过来拿人就是。老式收音机有个毛病,得预热良久才能出声,老疙瘩见这玩意新鲜也赖在屋里不走,六爷也不撵他,只想露上一手让他知道爷不光会听大鼓捧戏子。
那收音机预热极慢,过了几分钟才有声音出来,听了几个电台都是满洲国的节目,六爷琢磨不对,扭动旋钮慢慢调找,终于有个忽远忽近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耳朵贴在收音机喇叭布上才能听清里面的节目,除了一个中央电台别的都无法接收,广播里一个女人播报新闻阴阳怪气,虽听着别扭也总比没有消息要强:“中央社九月二十日前方电,日军持续增兵,加紧攻击我闸北防线,国军将士浴血奋战,拒敌于上海之外,虽敌武器精良陆海空三线出击,无奈我军民一心同仇敌忾,势如长城坚不可摧,敌不能前进一步,一十八军,七十九军尤为勇敢,显誓守国土之决心,虽伤亡巨大但未退让半尺,实为我军楷模中华典范。”
收音机说完这段,后面是一堆广告,六爷听完没搞明白到底什么情况,觉得买收音机这钱是白花了。在家又闲了几日,本想回荒地沟城隍庙拜拜,这天早上刘振灜打来电话,问六爷是不是不想干了,都这么久没给皇上送钱,皇上很不高兴,让自己问问你到底是想怎样。这电话来的把六爷吓得半死,忙说钱刚到手正想着回京,麻烦刘大人回奏皇上,臣即刻动身。撂下电话去中街马掌柜处,要来银票,带上老疙瘩奔往新京,马掌柜嘱咐再带回来件玩意,做旧这活儿不能停下。
两人到达新京已是半夜,这点儿皇宫是进不去了,原来那小院又还给了皇上,没通知阿文不能打扰人家,没辙去到头回来长春住过那间旅店,旅店老板认出了六爷,一看是今非昔比,穿戴做派俨然是发了横财,这才没抱怨太晚扰了休息:“老爷,几年不见您时来运转啊,看样是发了洋财走着时气呢。”六爷没想到店老板还能认出自己,应付道:“托您福,比大年初一给您看店那时候强多了,给找间房弄点吃的。”说完扔柜上两块大洋,店老板收起洋钱带六爷进了上房,又跑后院喊媳妇起来做饭去了。
六爷坐在房里琢磨明天是先进皇宫还是先去谢小姐那,阿文出门多日未归必有说道,按理说该问个明白再去宫里送钱,只怕这乱世又有什么变化,心里没数再做了错事还得落埋怨。思虑再三第二天早起还是先去了谢府,自己这趟上海回来对日本人的图谋有了新的想法,以前是觉得日本人是帮大清复国,现在倒是感觉小鬼子是想霸占中华了。

到了谢府老疙瘩在门房候着,六爷进后院客厅与阿文会面,多日不见阿文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少了笑模样,六爷合计说话得加着小心别又给大小姐惹急咯。老妈子上了茶水后退了出去,两人寒暄几句阿文问道:“你看上海局势如何?”阿文不问自己买卖咋样却问上海局势,这话头开的怪异:“国民政府与日本人开战,咱们的火器不成,人家那飞机能在水上起落,炮筒子有水桶那么粗,市内还混入不少特务,我看啊,熬不了几天了。”阿文面无表情,又问道:“六爷你不觉得自己出关两次有什么怪异之处吗?”怪异?有什么怪异,如果有的话也是枪子追着自己走,到哪哪打仗,想到这六爷心中一惊,莫非阿文所说的怪异竟是如此?
“你是说我衰神附身,到哪哪倒霉?”阿文好像还在琢磨这事,没接六爷话茬,六爷问道:“我在奉天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是不在,你又跑哪去了?”阿文抬起头在六爷脸上看了一圈:“长白山。”啊?阿文也去了长白山,她跑那干嘛去呀,六爷张大嘴巴瞧着阿文,阿文道:“有位师傅久居山上修行,招我前去有所差遣,六爷,你那盘子咱们得弄回来了。”范六爷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出去偷东西,而且藏东西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凶险,上回是从东北王的儿子少帅手里诳回了宝珠,这次...要想骗日本人可没那么容易了吧。
阿文不再说盘子这事:“六爷,你最好不要再出山海关,你今年是战神主命,魔界护身,只要出了自己领地必生战端,我那师傅给你卜了一卦,说你阴气极重渐入魔界,如不及时改悔救人行善,恐性命堪忧,六爷,有些事咱们做的过了。”阿文说的有些事六爷首先就想到有可能是助日本占了辽东三省,这事怎么变着法的想推卸责任也无法办到:“你是说我助纣为虐已是中华汉奸?”这句话六爷早就想问,很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至从结识阿文一切变顺,日子过的是风生水起,久违的荣耀聚于一身,可近日越来越觉得处处不对,日本人这架势绝不是辅佑大清复国,狗日的自己想占了中原当皇上才是真的。阿文刚才所说“咱们”做过了那事肯定是指将盘子卖与倭寇,这倒是得听听她怎么说。
这事阿文自己好像也没捋明白,就把长白山师傅所说的给六爷讲了一遍。原来六爷借阴兵大闹长白山这事惊动了诸神各界,冥府怪罪六爷擅作主张损了阴阳平衡,无耐六爷持有始皇令牌无法阻拦,天界倒是心花怒放,近千条性命得得以保全,这可是极大的功德,魔界发觉六爷亦正亦邪,有时满身正气,有时却阴损无比,觉得这人纳入麾下定可修成一代魔君,这样一来便派遣两位魔神护持六爷,一位主战一位主衰,但凡六爷出了满洲国境这二位就伺机发难。魔界介于天地之间,谁的账也不买,天界冥府都没有办法,如此下去无需多日六爷必将跨入魔界,到那时再想把人救回来可就颇费周章,师傅的意思六爷眼下赶紧悬崖勒马不能再做为患人间的事了。
这番话六爷心有不服,虽然阿文从不说谎且有些法术,她所说的师傅按理说也不该是个胡扯现世的主儿,说自己有魔在身该是误断,现如今自己脚踏神鬼两界,眼通心通运用自如,如果真有魔在身谅能体察清楚,只凭偶发几件小事便断定渐入魔途未免过于严苛了。
话不投机,六爷忙说自己要进宫面圣,送完了钱就回转奉天,阿文说过几天也要去奉天家庙祭拜,到时在王府暂住,有些话那时再说。六爷出谢府奔皇宫,哪曾想皇上溥仪又出 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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