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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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7年四月至今,已是二十一个月了。在这期间,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已脑转移的夫人经历了2个月的放疗,5个月的化疗,11个月的免疫靶向药物治疗,今年1月开始,进入病情缓解期。而我在夫人诊断出重病后,生活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全家生活重点围着夫人治病,女儿事业转。我退出了两个合唱团,辞去了华人报纸的专栏写作,文学城也无法光顾,静不下心写作。目前病情缓解,似乎可以写点人生故事,说点感概,一卸胸口堆垒。好坏不计,个人感觉,见仁见智随意,难以概全。

晴天霹雳
2017年4月25日,夫人的生日当天,在她工作的医院肿瘤科,主任医生对她说,“生日快乐!但我必须告诉你个坏消息。根据X光和脑部,肺部深层扫描显示,你已患有四期肺癌,转移至脑部。“ 然后医生打开电脑,显示了肺部图片,只见那肺部的肿瘤结节如繁星般触目揪心地分布着,右下肺叶更有成团的肿瘤。而脑部的核磁共振图片上,也有十七个小白点,预示着由肺部转移来的癌细胞已有立足之地。

我们夫妇立刻懵了,如雷轰顶,如晴天霹雳,如冰水浇头。我们都在医院,医学院工作,她是心脏科护士,我搞肿瘤研究,这样的诊断,在其它人中,在亲友中也曾经发生过,但绝对想不到一贯健康,注意饮食,注意锻炼的老婆,居然患了如此重病,实在难以接受。震惊之下,呆若木鸡的我们,只能听着医生讲诉这种肺癌的情况,和他选择的治疗方案。
1. 首先要以放疗对脑部的次生病灶进行治疗,以阻止肿瘤在脑部的发展;
2. 4月26日在肺外科进行活体基因分析,以确定引起癌变的基因类型,确定可使用的药物。

我们立刻提出最为关心的问题,“这种情况下的生命一般为多少时间?” 医生说,“六至九个月。争取一年时间,要看基因突变类型而定。” 美国的医生,有一说一,直接了当,而且口气肯定,毫不犹豫。2007年7月29日要国内医生告诉我父亲病情时,他们是死活不肯说,“九十岁的老先生有个万一怎么办,哪个人负责?” 而这位肿瘤权威,与我老婆相知二十一年,虽不是同一科室,但也时常见面,他的母亲曾是我老婆的病人,于是他说我该回报你,尽我所能。目前情况严峻,存亡在于努力,他会尽其四十年的临床经验帮助我们,让我们像战士一样打上一仗。

走出他的办公室后,需要抽血,那个护士见我老婆后,大为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告诉她病情后,她流着泪,手抖得抽不出血来,只好换一个护士。而那个老护士说她的母亲也是肺癌,三个月就去世了,但她抽烟厉害,而我老婆是不抽烟的。“怎么会呀?” 医生告诉我们,在亚裔不抽烟的女性中,有20%会得这种肺癌,多数是肺部上表皮细胞生长因子受体(EGFR)突变引起的癌症。肺癌中这类基因突变很多,研究也多,可用的药物多。

离开医院来到朋友家里,三对上海夫妇已等候多时,知道消息后大家默然无语,虽然17日下午X光透视后,医生便立刻要求做整体深层扫描,脑部核磁共振,19日便说情况不好有癌症的可能,但肿瘤主任确诊后,无疑是听到死刑判决,大家的心都吊了起来,庆祝生日的饭吃得无味,在生日蛋糕前的合影,个个严肃,人人抽筋,心里都在想明年她会在吗?我们是最后一次庆祝她的生日吗?

到了家里,夫妇俩讨论了许久,决定先不告诉在纽约读研,正在期末大考的女儿,虽然4月18日后每次在医生办公室就诊时,女儿总是来电话,问母亲情况,在做什么。我们总说母亲在上班,在买菜,在饭店里搪塞过去,可是每次就医偏偏就是她来电话,和大学时一周一个电话截然不同,是否在这人生的生死之际,母女连心,溟溟中有着感应,血浓于水的缘故?还是她懂事了,想家了,能理解我们了?我们也不想告诉八十多的丈母娘,因为她老了,儿子45岁去世,老公59岁去世,唯一的女儿如此重病,怕她难熬。遗嘱要重写,后事如何处理也要准备。墓地选在何处要寻好。

说着说着,一直坚强的老婆哭了起来,“我要看女儿呀,我要看女儿呀,我不要死啊。”我也忍不住了,老泪横流,痛恻心扉。三十五年的夫妻,国内外读研拼搏,共同的人生路已使她成为我心中的一部份,她走了要把我心中的一部份挖了去,空荡荡的,难过啊!“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老父亲四十八年独身,病榻旁问过他此生最难是什么,他说“没人说话呀!” 是的,官场上无人可讲知心话,没人和你商量家事国事政事,对了错了,无人可诉。在我梦中,我总听见老爸在自己房间里哆哆地走着,自言自语。或许我以后也会一个转身和溟溟中的妻子对话,说着女儿,说着自己的故事,想着她的反应,一笑一嗆,仿佛又听见她那肺癌后不断的干咳,撕心裂肺的咳嗽。

朦胧中妻子抽泣着睡去,我是一动不动,瞪眼到天明。4月14日在纽约看女儿时,因为我15日生日,母女俩悄悄地在林肯中心音乐厅订下包厢座位,让我这乡下老汉看一场歌剧“茶花女”,见一次久仰的偶像多明戈,而16日回家前,老婆又化万元替我买生日礼物。17日下午2点老婆因为半年的咳嗽问题去拍X光片,5点开车回家时,医生便来电要她立刻回去做CT,老婆太感突然,太累没去,第二天18日晚上8点我带她去做了CT,进门后要她填个红表格,两个技术员上来搀扶,老婆立刻感觉大事不妙。19日下午的雷雨声中,医生来电话,告诉三种可能,1.矽肺,2.肺炎,3.肺癌。其实他很清楚,那种可能性最大,我没有告诉老婆,只说20日做脑部的核磁共振,而我在雷雨夜中无眠。结婚后,我总爱看老婆睡觉,因为她鼻梁挺,睡觉的侧影动人,现在看一次少一次了,真是无语泪千行啊!

4月26日早上10点在医院做肺部活检时,老婆的三名同事来陪,怕我紧张听不懂,又想聊天替我们放松。老婆生病后,更感到她的人缘好。2005年她弟弟去世后,她在医院查出有心梗症状,她工作过的那两个科室,百把人前来探望,使心外科的医生护士大为吃惊。这次获息得此重病,老婆不愿惊动大家,而由和她关系极好,丈夫患过前列腺癌的护士发布病情通告,决定是否可以探望,需要何种帮助等事宜。

我们这批读博读研的书生,肯定没有老婆的人缘好。不少人受“唯有读书高”的影响不浅,动不动以为自己高档,看不起体力劳动,看不起蓝领工人,鼻子额头容易到天花板上去,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和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总是话不投机。老婆刚嫁到我家几个星期,菜场阿姨,看门老头,送报邮递员,就混个熟透,他们家里有几口人干什么,吃什么都比我知道得多。而在美国的三十二年,同性恋婚礼,医生护士的恋爱婚礼,生娃仪式(baby shower),新娘婚前晚宴(bride shower)都在她的带领下,才能一睹为快。这几天家里收到的鲜花花篮有好几个,整个客厅都摆满了。

在老婆进去做手术期间,我们熟识的消化科医生出来对我说,一切顺利,谁是主刀的肺科医生,谁是麻醉师,护士长是谁,都是医院里的好手,要我放心。取样结束后,主刀的肺科医生出来告诉我,他不仅在重灾区的右下肺叶取了几个样,而且拿掉了几个肿大的淋巴结,预计半个小时后可以苏醒回家。他估计是EGFR突变,样本送到波士顿实验室和克利夫兰医院同时做基因分析,他会及时报告结果的。

4月27日下午2点,我们见到放射科的医生,他看到病例后大为惊奇,一般从X光报告到他这里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只化了十天,想来上面有人,我们说只有上帝了。他说对的,只有上帝,你二十一年在医院里救了许多人,我们应该救你,上帝应该救你。我想起老婆几次评为全院的优秀护士,看来虽是个名誉称号,但有这么多人关心,支持,也是值了。

4月30日,肺科医生周日回医院看基因分析结果,果然是EGFR突变,5月1日放射科医生和肿瘤科医生决定,5月2日上午11点立刻对脑部进行放疗,争取控制住转移的次生病灶。

我们4月28,29日,5月1日和律师,财务主管讨论了遗嘱的修改,人寿保险的申报,又去人事部办了短期病休的手续,等着接受放疗。

 

 

橘生 发表评论于
看哭了。美丽的白衣天使也逃不过癌症的魔爪。咳嗽半年多了怎么都没有好好查查呢?衷心祝愿您们能度过这个难关,毕竟好人有好报的。
bjszh 发表评论于
写得很感人,好人应有好报,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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