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即公元884年六月初三(壬辰),东川留后高仁厚上奏说他平定了原东川节度使杨师立的叛乱。
六月十五(甲辰),武宁(徐州)将领李师悦和尚让(原黄巢大将)带兵将黄巢赶到瑕丘,在那里再次打败他。黄巢的部众几乎全都被消灭了,他自己带着亲信和家属逃进狼虎谷的襄王村。六月十七(丙午),黄巢的外甥林言怕被追上,会和黄巢他们一道毙命,便砍下黄巢、黄揆、黄秉兄弟三人和他们妻儿的首级,准备到武宁节度使时溥那里投降。但他在路上遇到沙陀人的博野军;沙陀人夺走了黄巢他们的首级,并砍下林言的首级献给时溥。至此,黄巢之乱结束(《旧唐书》作七月十五癸酉黄巢伏诛;估计是徐帅时溥得到黄巢首级的日子。《新唐书》说七月二十四壬午黄巢伏诛,显然是指唐僖宗在成都接受首级那天)。
黄巢是曹州冤句人,本以贩盐为业。乾符中年,连年饥荒,很多饥饿的百姓沦为盗匪,河南尤其严重。当初,里人王仙芝和尚君长聚众为盗,在濮阳闹事,攻打和劫掠城邑,还攻陷曹、濮及郓州。先前有歌谣说:“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当王仙芝起兵时,人们觉得他应验歌谣,所以很害怕。左金吾卫上将军齐克让任兖州节度使,率领本军讨伐王仙芝。王仙芝怕了,便率众跑到陈、许、襄、邓一带,不管老少,把百姓都抓了当兵,于是号称有三十万部众。乾符三年(876)七月,他攻陷江陵。十月,他又派部将徐君莒攻陷洪州(南昌)。当时王仙芝曾上表请求得到节度使的符节,但唐僖宗没答应,而是任命神策统军使宋威为荆南节度招讨使,中使杨复光为监军。杨复光派判官吴彦宏劝谕王仙芝,说朝廷会赦免他的罪行,还给他另加官爵。王仙芝于是派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相继前往宫阙请罪,请求得到任命。宋威嫉妒杨复光的功劳,把尚君长他们全都擒拿后送到朝廷,唐僖宗下敕在狗脊岭将他们处斩。王仙芝勃然大怒,派出所有精锐出击官军,结果宋威军队大败。杨复光收拾了残余部众,接手统领。朝廷接着任命宰相王铎代宋威为招讨使。乾符五年八月,官军收复亳州,杀了王仙芝,将他的首级献到宫阙之下。
先前,尚君长的弟弟尚让见到他兄长出使朝廷却被诛杀,便率领部众进入嵖岈山。黄巢和黄揆兄弟八人,率领数千盗匪去依附尚让。一个多月后,他们的部众发展到数万。黄巢接着攻陷汝州,俘虏了刺史王鐐,又抢掠关东。官军加兵出讨,但屡次被他们所败,黄巢的部众继续发展到十来万。尚让于是和群盗推举黄巢为王,号称冲天大将军。黄巢因此开始署任官属,藩镇无法制止。当时天下升平的日子已久,人们都不善于作战。唐僖宗即位时才十二岁,所以号令出于臣下。文官的南衙和禁卫的北司,互相矛盾,以至九流官品一片浊乱,朝臣结党营私,小人得志,君子道失,贤豪忌愤,隐退辞职。因此一朝有变,天下离心。黄巢起兵时,甚至士人也都跑去依附他。黄巢传送全国各地的檄文,以及上呈朝廷的表章奏论,全是指责朝政的弊端,显然都是失意文人的言辞。黄巢的势力强盛之后,与王仙芝成为互援。当王仙芝败死之后,黄巢往东攻打亳州,没有攻下,便转而袭破沂州,在那里落脚。王仙芝的残余全都跑去依附他。
当时王铎虽有招讨使的兵权,却在攻取方面犹豫迟缓。淮南节度使高骈上表请求招讨贼兵,唐僖宗答应了,准备给他加都统的名号。黄巢于是渡过淮河,假装要投降高骈。高骈因此遣返了各路前来围剿的官军,派部将张璘带兵准备到天长镇受降。结果黄巢变卦,生擒张璘后杀了他,还兼并了他的部众。很快他又往南攻陷湖、湘,接着占据交、广;然后请越州观察使崔璆转奏,要求得到天平军节度使的位置,但朝议不肯。黄巢又请求封官,当时宰臣郑畋与枢密使杨复恭上奏,想请朝廷授他为同正员将军。宰相卢携驳斥了他们的建议,请求朝廷只授他为率府率,如果他不肯接受,就让高骈带兵出讨。当黄巢见到诏书后,破口大骂执政大臣,又亲自上表要求出任安南都护和广州节度使,朝廷也不答应。然而黄巢带着他士人和农民混杂的部众,想占据南海地区,成为自己永久的窠穴,坐在那里要求朝廷的任命。
这年从春季到夏季,他的部众不服南方的水土,发生流行瘟疫,死了十之三四。部众于是劝他北归,争取更大的利益。黄巢不得已,只好于广明元年(880),往北越过五岭,侵犯湖、湘、江、浙,还进逼广陵(今江苏扬州)。高骈关闭广陵城门自固,而黄巢经过的其他卫戍镇所都望风投降。九月,黄巢顺利渡过淮河。十一月十七日,他攻陷洛阳,留守刘允章率领东都分司官出迎黄巢。黄巢接着攻打陕、虢,紧逼潼关。他又攻陷华州,然后留下部将奋钤守卫。河中节度使李都假装进表给黄巢称臣。朝廷派田令孜率领神策和博野等军十万人守卫潼关。当时禁军都是长安富人的子弟,世代在神策两军挂名,白吃丰厚的空饷,坐着高车大马,专门事奉权贵豪门,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战阵是怎么回事。一听到真要集中上阵时,他们父子抱头痛哭,对出征怕得要命。他们纷纷在长安东西两市出钱数以万计,雇佣小贩和屠夫或卖酒的人,以及贫民街坊的穷人,代替他们。这些市井平民操刀持戟,甚至不知道哪头是锋芒所在。朝廷又任命宦官为将帅,驱赶着这些乌合之众去守卫潼关。潼关东边有个山谷,可走行人,但平时保留给运送租税的车辆,所以禁止常人出入,称作禁谷。当黄巢大军前来时,官军只是守卫潼关,忘了防守禁谷,以为禁谷既然被官府严禁,贼兵就无法逾越。结果黄巢大将尚让和林言率领前锋由禁谷而入,两头夹攻潼关。官军因此全面溃败,博野军径直回到京师,焚烧和抢掠西市。
同年十二月三日,唐僖宗夜里从开远门逃出长安,跑到骆谷。诸王和官属相继奔跑逃命。观军容使田令孜和王若俦集合禁军扈从御驾。次日,黄巢大军来到昭应,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领在京两班官员到灞上迎接他们。十二月五日,黄巢攻陷京师。当时黄巢的部众累年为盗,士兵都很富有,路上遇见穷人,还争着施舍他们。他们进入春明门后,坊市民众聚集围观,尚让慰抚并向市民解释说:“黄王起义就是为了拯救生灵,不像李家人那样根本不体恤你们。大家尽管安心回家。”黄巢的部众也竞相投掷物品给长安民众。十二月十三日,黄巢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年号称作金统。他登御丹凤楼宣布大赦,还解释符命说:“唐朝皇帝知道朕起义,所以改元为广明(即廣明)。就文字而言,唐已经失去天分了。廣字是‘唐’去掉‘丑口’而安上‘黄’字,所以天意让黄在唐下,廣明也就是黄家日月的意思。土德生金,朕作为金王,所以应当改年为金统。”黄巢派人搜访旧宰相,但没有找到,便任命前浙东观察使崔璆、杨希古、尚让、赵章为四相,孟楷和盖洪为左右军中尉,费传古为枢密使,王璠为京兆尹,许建、朱实、刘塘为军库使,朱温、张言、彭攒、季逵为诸卫大将军和四面游奕使。他又挑选骁勇善战和形体魁梧的五百人,号称功臣,由他外甥林言作为军使统领,相当于控鹤(即皇帝的亲兵)。
中和元年(881)二月,尚让入寇凤翔,节度使郑畋出兵抵御,在龙尾坡击溃了他们。郑畋于是飞送檄文告喻天下藩镇。四月,泾原行军唐弘夫的军队进驻渭北,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军队进驻沙苑,易定节度使王处存的军队进驻渭桥,鄜延节度使拓拔思恭的军队进驻武功,凤翔节度使郑畋的军队进驻盩至。六月,邠宁节度使朱玫的军队进驻兴平,忠武的三千兵马进驻武功。这年,各道勤王的官军四面集结。十二月,宰相王铎率领荆、襄一带的官军从唐僖宗在西川的行在前来。郑畋帐下小校窦玫,骁勇无敌,每天夜里都率领一百名敢死队,直接进入京师,放火焚烧各道城门,杀了些敌兵后回来。黄巢的士兵因此十分惊骇。
当时京畿的百姓都躲进山谷,耕耘因此长年荒废。黄巢坐拥一座空城,没有租赋谷物进城,所以粮价暴涨,米每斗值三十缗(贯)钱。官军争着捉拿山里的百姓,卖给叛军当食物,每人可卖到几十万(即几百缗)。朝臣都往来于同、华二州之间,有的靠卖饼为业,有的趁机逃往河中。宰相崔沆和豆卢瓒来不及扈从御驾出逃,躲藏在另外的住处;因为搜索追查得很急,便微服悄悄跑到永宁里张直方的家里。朝廷权贵利用张直方的豪爽,大多都前往依附于他。后来有人向黄巢当局告密说:“张直方谋反,收留了很多亡命之徒。”叛军于是围攻他的府第,导致张直方全家被杀;崔沆和豆卢瓒等数百人也都遇害。从此叛军开始变得残酷暴虐,经常将居民全家杀害。黄巢还派使者传命,到前宰相驸马都尉于琮的府第召他前来。于琮说:“我是唐朝的大臣,不能辅佐黄家的草莽之辈。加上自己也已年老多病。”黄巢当局很愤怒,下令诛杀了他。他的妻子是广德公主,号哭着要和贼兵拼命,说:“我是天子的女儿,不能独活,宁可和相公一道去死。”当天也一同遇害。
中和二年,王处存会合忠武的王师,打败尚让,乘胜进入京师。黄巢率众逃出长安。王处存没有很好防备,当夜黄巢的军队回来偷袭,结果官军失利。贼兵很气长安街坊市井的百姓欢迎王师,便下令血洗长安城,壮年的男子被杀戮殆尽,血流成渠。九月,黄巢的大将同州刺史朱温投降了王重荣。十一月,沙陀领袖李克用率领代北的军队,自夏阳渡过黄河,进驻沙苑。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在沙苑打败黄揆,进而在乾坑扎营。二月,黄巢大将林言、赵章、尚让率众十万增援华州。李克用联合河中、易定、忠武的王师,和叛军在梁田坡开战,击溃了他们,斩首和俘获数万,然后乘胜攻打华州,修筑堑栅环绕着华州城。李克用的骑兵驻扎在渭北,他下令部将薛志勤和康君立每天夜里突入京师,焚烧了敌兵的积蓄,俘虏和斩首些敌兵后归来。黄揆不久放弃华州,官军于是收复了该城。四月八日,李克用联合忠武骑将庞从,在渭南和叛军遭遇,结果三战三捷,大败叛军。四月十日夜里,黄巢率众撤离长安。次日一早,李克用由光泰门入城收复了京师。黄巢率军出了蓝田和七盘路,逃往关东。天下兵马都监押杨复光用露布(没有密封的捷报)向唐僖宗的行在献捷。
五月,黄巢的先锋将领孟楷攻打蔡州,节度使秦宗权带兵出战,结果战败。孟楷攻城很急,秦宗权只好向黄巢称臣,并和他们一道攻打陈、许二州,进驻溵水。陈州刺史赵犨迎战,打败黄巢的前锋,生擒了孟楷,将他斩首。黄巢平时很宠爱孟楷,为他的死悲伤痛惜,于是率众猛攻陈州,在城北五里扎营。他还在那里建立宫阙般规模的大营,号称八仙营。于是自唐、邓、许、汝、孟、洛、郑、汴、曹、濮、徐、兖等数十州,都深受叛军的荼毒。黄巢包围陈州一百日。关东已经多年没人耕稼,百姓饥饿得只能靠着墙壁等死。叛军靠吃人充饥,每天都要杀死几千人。叛军有个所谓舂磨寨,那里有几百个巨大的石磨。他们将活生生的平民投进石磨捣碎,连着骨头吃下。黄巢造反的流毒就是如此残酷。
陈州刺史赵犨向太原求援。中和四年二月,李克用率领山西诸军,由蒲、陕一带渡过黄河,会合关东各道官军,赴援陈州。三月,大军集结。四月,官军在太康打败尚让,俘虏和斩首数以万计,还攻拔了他们四座壁垒。官军又在西华打败黄巢弟弟黄邺,攻拔了他的壁垒。黄巢大为恐惧,将军营撤退到故阳里,解除了对陈州的围困。官军继续进攻。五月,暴雨震雷,平地水深三尺,毁坏了叛军的壁垒。叛军纷纷离散,又重新集聚在尉氏,逼近中牟。次日,他们在汴水北岸扎营。当天,又是暴雨雷电,沟壑全都涨水。叛军分别入寇汴州,李克用自郑州带兵出击,再次击溃他们,还俘获了黄巢的大将李用和杨景。黄巢的残余部众退保胙县和冤句,官军继续追讨,叛军这时已经无处可去了。黄巢的大将李谠、杨能、霍存、葛从周、张归厚、张归霸各自率领部下到大梁投降,尚让率领部下一万人归降徐州的时溥。叛军自相猜疑,在营中互相残杀,死了近千人,然后在半夜逃走。李克用追击到济阴,因为人困马乏,人数又少,只好回去了。叛军残余散落在兖、郓地界。黄巢跑进泰山,徐州主帅时溥派部将张友与尚让的部众进山搜捕。黄巢后来的事前面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黄巢死后,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照样纵兵四出,侵凌邻道。天平(郓州)节度使朱瑄有部众三万,他的堂弟朱瑾勇冠军中。宣武节度使朱全忠被秦宗权所攻,处境非常窘迫,只好向朱瑄求救。也在六月,朱瑄派朱瑾带兵救援,在合乡打败秦宗权。朱全忠感恩戴德,和朱瑄结为为兄弟。
六月二十六(乙卯),唐僖宗因为杨师立之乱的平定而大赦剑南三川,并下诏掩埋京畿一带因战乱和饥馑暴露的骸骨。
秋七月二十四(壬午),时溥派使者献上黄巢及家人的首级,及其姬妾。唐僖宗登御成都的大玄楼接受扈从官员的庆贺,并问这些姬妾说:“你们都是功臣贵人的子女,世代深受国恩,为何却要跟从贼人?”为首的姬妾说:“狂贼凶逆,国家有百万兵众,却让宗庙失守,不得不迁徙到巴、蜀。如今陛下以不能抗拒贼人指责一个女子,将把公卿将帅置于何地!”唐僖宗不再问话,将她们全都送到集市斩首。集市的人们争着给她们酒喝,这些无辜的姬妾无不悲伤恐怖,喝得醉醺醺的,只有为首的不饮不泣,即使在就刑时也神色肃然。
同时,朱全忠出击秦宗权,在溵水打败了他。
李克用到了晋阳,大肆招兵买马,整训兵甲,并派榆次镇将雁门人李承嗣奉表前往唐僖宗的行在,陈诉说:“臣有攻破黄巢的大功,却被朱全忠暗算,仅能逃得自己的性命,将佐以下的随从三百多人,连同牌印全都没而不返。朱全忠还在东都和陕、孟二州张贴告示,说臣已经死了,行营的兵马也全都溃散,让当地官军拦截翦灭,不要让他们漏网。臣的将士无不号泣冤诉,请求复仇。臣觉得朝廷至公无私,应当等候诏命,所以对他们加以抚慰制止,重新回归本道。请求陛下派使者前往调查,然后发兵诛讨。臣现派弟弟李克勤率领万骑在河中等候朝命。”当时朝廷因为大寇刚被平定,正忙于姑息藩镇,得到李克用的表章时,大为恐慌,当即派中使赐给优诏,让他和朱全忠和解。李克用前后共上了八道表章,声称:“朱全忠嫉功妒能,阴险狡诈,是祸国的贼人,他日必定成为朝廷的祸患。臣乞求陛下下诏削去他的官爵,臣自己率领本道兵马出讨,不用度支部门发给粮饷。”唐僖宗累次派杨复恭等人对他劝谕解释,说:“朕深知爱卿的冤屈。如今万事繁忙,还希望爱卿暂时顾全大局。”李克用始终郁郁不平。当时藩镇相互攻打,朝廷也不再为他们理清曲直。于是他们互相吞噬,就看谁的势力雄厚,对朝廷毫无畏惧!
八月,李克用奏请将麟州割让给河东,又请求任命他弟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唐僖宗全答应了。于是昭义被分为二镇。朝廷还就地加李克用为特进,晋升他为陇西郡王。李克用奏请取消云蔚防御使,依旧隶属河东,唐僖宗也同意了。自此以后,朱全忠和李克用便有了寻仇的怨恨。
至此,黄巢之乱结束,唐朝进入了朱全忠和李克用争雄的年代。要想知道他们后来的事,请看下个系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