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二零一七年十月老师来访
印象中高中毕业离开北京四中后只回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八十五周年 校庆。那时刚离开四中一年,同学们约着一起“回娘家”, 热热闹闹的。也是唯一一次我祖父、我父亲、和我三代四中人一起参 加校庆。记得那次年少不经事的我在学校里应付着和家人在一起的时 间,没一会儿就和我那帮“狐朋狗友”们厮混去了,一张祖孙三代四 中人同庆校庆的照片也没留下。二十五年过去了,回头看看, 那次竟是我们爷儿仨唯一可能同庆逢五逢十校庆的机会。如果时光能 倒流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当时多陪陪祖父和父亲。
再回去是已旅居美国数年之后的千禧年十月。当时新婚燕尔,娶的竟 也是四中人。把回访四中排在了北京婚礼和西藏蜜月之间,为那次归 国行增添了一份特殊的甜蜜。在校门口通报了曾经的班主任姓名后保 安就放我们俩进了校门。我们只是在校园里走了走, 在连接教学楼和实验楼的廊子里坐了坐。课间时看到欢声笑语、 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们从身边匆匆走过,依稀我们当年模样。 倏尔校园重归于寂静,我和新婚妻子轻声分享着各自在四中求学时的 趣事,开玩笑说将来有了孩子也送到四中来。 在那个秋日校园的长廊下,一对新婚夫妇青春记忆中的母校鲜活了起 来,甚至还闯入了这对新人对未来美好生活所能拥有的无限憧憬当中 。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晌午明媚的阳光和当时甜美的心情。
最后一次回去是五年前初夏的一天。已为人父母的我们带着稚儿幼女 无约而至,幸蒙林志老师接待。林志老师还热情地安排我们参观改建 的礼堂、餐厅、操场等设施。我们一边参观一边赞叹着母校的发展、 祖国的进步。临别时看着在礼堂外台阶上爬上爬下乐此不疲的一双无 邪儿女,我心里冒出的竟是责任、忧虑、和一丝伤感。我们能不能为 儿女提供像我们当年得到的优质教育资源呢?他们又能传承多少中华 文化?到现在也不知这是“智者忧”呢还是“庸人自扰”。 当时只知多思无益,先剪断三千烦恼丝,也许有时更需要的是担当的 勇气和“勇者必胜”的决心!收获满满地结束了参观, 和林志老师道谢作别,又一次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母校。
这次来美东访问的四中名师团里恰巧有我熟识的两位老师-教导主任 王兆骥老师和语文顾德希老师。感谢宇曦和充之等校友的联络组织, 阔别二十六年后终于和来访的老师们在十月十六日晚相聚于弗吉尼亚 州北部阿灵顿一家中餐馆。王兆骥老师比我记忆中清瘦了许多。来聚 会的校友里还有两对也是四中伉俪,我太太不巧出差错过聚会,我和 王兆骥老师开玩笑说他们两对成了是因为您那时已经不当教导主任了 ,我和我太太就在您教导主任眼皮底下怎么也成了呢?王老师“呵呵 ”笑笑,只说“挺好,挺好”,看来岁月使王老师比那时候更神光内 敛,功力深湛了。但也觉得出直到后来我老实交待和夫人在校时根本 不认识后王老师才放下心来;)。
顾德希老先生应该已有七十七岁高龄了,身板依然是和我记忆中一样 的高挑挺拔,双目还是那么炯炯有神。顾老先生是我高一高二两年的 语文老师。顾老师于我有恩,因为我是靠语文考进的清华计算机系, 当时我的所有高考科目里语文分数最高。如果当时没考进清华计算机 系甚或没进清华,肯定这辈子走的路会很不一样了。当然这里也有高 三语文程刚老师的功劳。但在我心目中是顾老师启蒙了那个十六、 七岁浑浑噩噩的大男孩儿,让一个普通男生在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年 纪懂得了一些中国文学之美,中华文化之美, 和中国文化人所特有的一种修为、态度。虽然只是管窥一斑, 却终生受用。
我高中时课堂开小差,耍耍小聪明看看课外书也是有的。作文从来写 得一塌糊涂,连自己看都觉得索然无味,却又不知如何改进。 顾老师是如何教化这样一个顽童的呢?先是在班级联欢会上和我手谈 了不到一百手围棋,我早已溃不成军,败下阵来。 从此以后再不敢在顾老师的课上耍小聪明,开小差,只有认真听讲的 份儿。之后校联欢会上一睹顾老师在大礼堂舞台上演出京剧《 空城计》里“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一折的风采。顾先生身材高挑, 双目炯炯,站在台上不怒自威, 把这诸葛亮的谭派老生戏唱得字正腔圆,余韵绕梁。 我才知道京剧原来这么美!自那以后放学路上我会时不时地去后海边 听票友唱两句,慢慢了解了一些京剧里的故事、台词,越发感到中华 文化的博大精深。这都源自于顾先生对我的影响。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一篇高中时的命题作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我的立意、论述还是了无新意,作文发回来可以看到顾老师对各处的 意见和修改。但在结尾处我写的“五指长短不一, 才能高山流水得遇知音”一句被顾老师用红笔有力地圈出, 并在旁边写了个大大的“好”字!我当时深受鼓舞, 隐约明白了要写出好文章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于是开始广泛阅读, 开拓思路,终归得益于那一时的灵光闪现和先生的一声喝彩!
记得几年前在网上读到过一篇英文文章,在文章中作者回忆他中学往 事,写到当时法语老师在课堂上放伊迪丝·琵雅芙(Édith Piaf)的歌曲。不记得原文的出处了,只记得作者提到讲台上唯 美的法语老师自顾自地放着,底下学生们一脸茫然地听着, 实在顽皮的男孩子早已闹做一团。但老师每堂课总要放一段。 后来作者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多年以后, 成年的作者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在一个有柔和的阳光斜射进来的咖啡 厅里猛然听到当年法语老师在课堂上放的伊迪丝·琵雅芙的歌曲, 伴着眼前光与影的婆娑,竟使得作者刹那间无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泣不成声...... 我读到此想起的就是我的顾老先生。在幼小的生命中埋下一粒“美” 的种子,任由岁月的风吹雨打滋养浇灌它。不经意间它生根发芽,你 每一次的心灵震撼都是它在茁壮成长。当它已长成参天大树之时,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本来想请顾老师在席间给大家再来一段《空城计》,但因为讲话超时 最后被主持人轰下台来竟就忘记,留下了遗憾。后来想想, 这样留下个念想也好。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会有幸再听到顾老先生那字 正腔圆、余韵绕梁的唱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