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精英有句俗话,我们之所以成为万众归心的物质精神文化之中心,是因为我们追求的价值观。
这是真的,国际外交经常衡量一个国家强弱的标志是有多少盟友,中国就那么一两个,还都是无赖,而美国真是朋友遍天下。仅仅从“中国不结盟,不干预内政”和“美军在全世界无处不驻军,美国军舰横冲直撞”来辩护是不够的。冷战期间,美国采用的外交政策可以说是历史上最黑的手腕之一,那时美国讲得是自由,有别于苏俄阵营的专制,民主人权之类的小资情调,美国是不讲的,大家都是“为了理想,不择手段”。中情局在多少国家一个不高兴就来个政变,今天讲起来匪夷所思,中学生那样的年纪都觉得是中共宣传,不过当时世界上大部分(美国阵营里的)国家都坦然接受了,靠个山大王保护,人家吃点豆腐是应该的。反过来,看看中国打越南,除了战绩不光彩外,依据不仅不地道(波尔布特是人类公认的刽子手之一),而且(据秦晖言)红色高棉是历史上对华裔最凶残,屠杀最惨烈的中华中华民族的敌人,帮它整个是背叛民族。有人说邓大人心里有气,有人说中国是在讨好美国,因为美国在越战战败,丢了脸,中国主动给美国出气,同时给苏联一个颜色。总之,因小利而忘大义,是意识形态指导治国的弊病,最近的例子是习核心的委内瑞拉政策【注1】。
要强大,得结盟。要结盟又不结盟,中国的神通就出来了:好,拜美国为大哥,加入大哥的体系,我们也来世贸,不过同时釜底抽薪,自己开自己的门户,打小灶,就是说寻求双边自贸协议。
我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如果你读读历史,像我这般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中国上上下下对美国是真的服,美国的富强实实在在,谁都恨不得自己是美国人,所以“与国际接轨”还不如说“全套照搬美国”,改革开放前25年,中国一点杂念都没有,即使是2000年前亚洲金融风暴,也没动摇过,中国唯一顶住的,大概是之前压低货币,保证了出口业。1990年美国第一次美国入侵伊拉克到1996年台海事件给中国军方的警告是“美帝亡我之心不死(就是暗言打不过美军)”,但致富第一的国策基本没动摇过。那段时间,从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前几年,美国培训的经济学家和在华尔街混过的高才生涌回中国,顺便赚个小金山,中国经济金融美国化轰轰烈烈,给你举个例子,没有美国的新思维,几年后“地方政府投资平台”这么一个超时代的概念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
整个世界观的转变,契机是2007-2008世界经济大危机。我强调“世界经济大危机”,而不是“美国经济大危机”,是因为美国把全世界带到鬼门边,中国才有人惊醒,“原来老师真的狗屁不懂”。这一联想,脾气就出来了,美国哪不是处处给我们为难,一边说“中国得负责(responsible stake holder)”,另一边不让中国有责(譬如阻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银改革),这一怀疑,中国豁然觉醒:是不是美国一直在制衡中国,不让我们崛起?
然而中国当时整个还是顾全大局的,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提过的故事,美国保尔森、伯南克跑到中国,说”你不出招咱们一块死“,连哭带求加吓唬,真把温家宝震住了,所以就来了个四万亿,当时都说”救美国就是救中国“,俄罗斯当时还怂恿中国一块儿抛售“二美债券”(房利美Fannie Mae,房地美Freddie Mac),中国也没答应。不过这个不幸的历史事件让保守派抬了头,从此韬光养晦不再。
不过想崛起,光是喊口号是不行的,你看看这个报道,两会刚刚出来的,
国办发〔2019〕8号
开头必须是
一、总体要求
(一)指导思想。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全面贯彻党的十九大和十九届二中、三中全会精神,紧紧围绕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认真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决策部署,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为目标,以为企业和群众“办好一件事”为标准,加强部门协作,实行信息共享集成、流程集成或人员集成,进行全流程优化,压缩办理时间,切实解决不动产登记耗时长、办理难问题,努力构建便捷高效、便民利民的不动产登记工作体系
“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的崛起?
除此之外,“习近平思想”在中国官道虽是必须,到了柬埔寨那样的地方也没人听,所以如果你不讲“普世价值”,就必须实惠的,这实惠的,就是中国的“双赢共富”,不讲立场觉悟,只讲财富。如果你觉得这俗,那你就有脑子但又没动脑子,这思维在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一呼百应,即使西欧日韩那么发达的地方也不例外,更别说澳大利亚那样脚踏两条船的,自己要崛起不担心美国反而担心中国的印度,甚至觉得比中国还优越的越南。在很多地方,中国“不干涉内政”求之不得,美国西欧什么都要“又红又专”,比“习近平思想”更讨厌。
不过“双赢”也有难处,在美国国际关系流传一句笑话,“双赢”,英文叫“win-win“,不是“你赢我赢”,而是“我双赢”,也就是我通吃(I win twice)。要真的让人信服,只有一个可行的途径:让中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比较绕,解释解释。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在经济政策上就是促进内销(内需),不神秘,要促进内需,老百姓就得有钱,钱从哪来呢?
没有钱。钱都是放在桌子上的那些,让老百姓有钱,就是别人没钱,所以经济政策其实如何分配财富,就是各派间的利益瓜分,就是说,经济政策就是搞政治。
最具体的例子,就是人民币汇率,汇率低(人民币升值),国内购买力就强,进口就便宜,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就提高,出口商的东西就卖不出去。反过来,汇率高(人民币贬值),出口商高兴,老百姓就只能勒紧裤带。
再看关税。关税也是也是内销外出之间的制衡,高筑关税还加上个出口补贴,整个打乱市场机制,代价是国内老百姓遭殃,实在没法子,只能国外团购,甚至坐飞机到美欧日购买,可见市场被歪曲到了何等程度。
所以,你要是把汇率关税当成是中美之争,一小部分说得通,但基本是不对的,没看懂政治,这是国内利益纠纷。
老百姓在国内也是有帮手的,不是中央,而是面对国内市场的企业商业。(再温习温习,“过去几年出口对中国产值的空闲越来越少,对产值的增长是负担”,参见:2018中国经济小结。)现在出口不仅面临国际关系的负影响,还缺乏对经济的刺激,这就逼得中央(也就是习核心了)不得不转向。
中国其实对此早就有认识,智库精英和经济金融高管都是美国训练的,早就知道,胡温也知道,早就说“经济转型”,只是既有利益集团太厉害,无法实行,十几年也没转成,现在的政策也侧面反映了中国经济的处境。
这反映了一个千古真言:逆境才能成大事,否则富不过三。因为这一刺激内销,中国的市场就可以媲美美国的市场,大家都抢着向中国出口,中国也有机会变成万众归心之地。
说实在的,这是美国体制的基础,普世价值是假的,能回赠美元才是真的。
国内有国内的政策,那国际环境如何保证这一目标的实现呢?全心全意接受西方的世界体系,主要是全球化和自贸。这一直是中国做得最有心得的,这是韬光养晦的真谛,其实让美军当大哥挺划算,强盗都没了,理论上叫“搭便车”(free-rider),这是全世界谁都一学就会的。别人蛮横些,咬咬牙,咽下口水,过去了,中国历史上给蛮邦进贡换取和平的,多了,有时连国宝都献出去了,后世还称之为民主大团结,都评论为明智之举,否则打仗不仅毫无胜算,花的钱是天文数字。
区域协定和泛太协约的对比
上图泛太协约提到全球总产值比例包括美国在内,美国推出后,比例就只有区域协议的一半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摊牌了,正招还是全球化和自贸,现有体系受排挤,但这就得靠新的体系了。中国最具威力,最关键的,是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简称RCEP)。这个自贸区,是东盟+3+3(大家一般叫东盟+6),第一个3是中日韩,第二个3是奥新印。
区域协定和泛太协约的对比
你要是不熟悉,中国一直在推,但一直阻挠重重,最近之所以有戏,是因为日本大力支持。日本自然精明,觉得美国靠不住,还得自己替自己着想,多留条后路,这其实反映了当今世界的所谓“多极化”。这一来,区域协定希望大增。去年李克强一推,差点成了,捣乱的,是印度。为什么?担心中国。
关于RCEP,中国今年7月份将召开一个技术级谈判会议,邀请另外15个成员的谈判人员来中国谈判,这些技术级谈判人员加在一起有700多人,可以说是个规模很大的谈判。
3月9日,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新闻中心举行的记者会上,商务部副部长兼国际贸易谈判副代表王受文介绍,关于RCEP,今年7月份将召开技术级谈判会议,谈判人员加在一起超过了700人。谈判涉及到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投资三大领域的准入,中国积极推动各方在这三个领域早日达成一致。
RCEP涉及16个成员,占到全球人口的48%,占到全球GDP和全球贸易总额的30%左右。王受文表示,16个成员的目标就是要达成一个全面的、高质量的、互惠的、现代化的自由贸易协定。
中国对RCEP谈判非常重视,也特别支持东盟在RCEP谈判中的主导地位。
“对这个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不只是中国高度重视,另外15个国家也高度重视。在去年11月份新加坡召开的RCEP领导人会议上,领导人达成了一致,作出声明称,RCEP谈判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要求进一步努力,早日达成这个自由贸易协定。”
王受文表示,中国今年7月份将召开一个技术级谈判会议,邀请另外15个成员的谈判人员来中国谈判,这些技术级谈判人员加在一起有700多人,可以说是个规模很大的谈判。
近来好像印度松了松【注2】,大家也劲头十足,如果今年能谈成(《印度时报经济版》RCEP countries agree to intensify negotiations to conclude trade pact this year),那将是中国外交最大的成就,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中国的杀手锏。不是什么反航母、拒外(anti-access)武器,而是自贸,是开放国内市场【注3】。有此协定,中国在与美国经济冲突中就利于不败之地。
中国市场超过美国是个划时代的事件:
这是软实力的第一步。
【推荐】
【注】
【1】委内瑞拉实情稍为复杂,委内瑞拉是世界上储油最高的国家(比沙特高,开采没那么容易,油质也欠佳),而且委是中国打进拉丁美洲和南美洲的门户。不过即使有这些原因,中国赌的,未必能收回来。
【2】中国已经有一些自贸协议,从某种意义上,区域协定就是要中国与日本印度联成一体。中国应当全面开放印度药品,不仅造福老百姓,还是外交上的一大筹码。
【3】这在政治上还有一个好处:免谈政治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