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还是得回梁府。看住梁泽柱。或者,或者,瞅个机会,先占了她小琪, 把生米搞成熟饭,往红烧肉里吐口吐沫,就像方才吐在街面上的一样。那,就谁也吃不成。哈,不对,那样的话,就只有他梁三才能够坐享其成,拥得美人归。呵呵,他都笑出了声来。刘秃子正低着头哼哼,孙宝有些好奇地瞄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路左思右想胡思乱想着,他们到了那家医院。这里梁三才来过,那年项嫂的男人,说是痨病,就是让送到这儿来的。说是太迟了,没几天便断了气。三才安顿好伤号,就打衣兜里掏钱。他原本只想掏一块钱,迷(克扣)下一块。没想到一路拉扯这个大块头,手指头都麻木了,有些不听使唤,刚好拿两块洋钱也是让他身上的汗水给粘在一一处,这么一掏一带,两块钱都蹦出来了。刘秃子也是见钱眼开的货色,看到洋钱,本来眯着的眼睛睁的老大,还直放光。这般情况下,伸手是不好缩手的,梁三才只好咬咬牙,把湿漉漉的钱,赌气似的塞在刘秃子湿漉漉的手心里。心里头,他是真恨自己。
三才跟孙宝,打着弯横过焦湖,到中庙,说是有一些山货药材什么的,屯在中庙的货栈。两个顽皮猴子,也是太辛苦太累了,就有些发烧,在中庙耽搁了好几天,吃了一些发汗发散的汤药。到底还是年轻,能扛得住,这不,又神抖抖地回来了。孙宝自然是回到竹棚,帮客户们搬木料扛竹子的。三才到东闸口的铺子里送货。
刚走到李鸿章祠堂门前,就把肩头上的蒲包搁在人家青石条台阶上,喘口气,觉得身上还有些不得劲,有些燥热。这时候,南街的裁缝江祖轩,正跟他那个宝贝儿子江乘龙,一前一后的在街面上走着。那个江乘龙,别看他小小的年纪,聪明的很,一边走道,一边就数着脚底下踩过的青石板,都数到了六百多,也不嫌累。
江裁缝白白净净的,懵须眼(长睫毛很小的眯眯眼),瓦块脸上时常带着笑。不管见到谁,哪怕是见到一条邻居家的狗,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一双手,白净瘦削,指头很长,像个女人的手。连他平时说话,低声细语的,也像女人。不过,他操起剪刀,或者是坐将下来飞针走线,紧紧地抿起薄薄的嘴唇,那聚精会神的样子,却又像大先生塾堂里犯了错的顽皮猴子。
“嗨,”三才正在想着心思,猛然听得身边一声大喊,江裁缝不知道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就走到了他的身旁。见是白脸的老江,竟然如此这般的大呼小叫,梁三才挑起了眉头,脸上流露出非同小可的惊诧神色。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呀?”裁缝问,脸上因为吃惊,都有些变形。
“什么人什么鬼的呀?”轮到梁三才大呼小叫起来。“大白天的,你姓江的在胡扯些什么呀?”梁三才有些口齿不清的,睁大一双泛红的骨突眼,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江乘龙见两个大人在吵架,面露怯色,忘掉了嘴巴里正在数的数。小家伙跟他老子一样,也眯着小眼睛,看着他们。
“你还不晓得哇,到处都传开啦,说是那天麒麟桥那边打枪,你中了枪,结果死在焦湖里头了。”江裁缝倒是仔细,凑上去在三才的胳膊上捏了捏,又抬手,那是打算摸摸梁三才的脸,看看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三才挥手一巴掌打开裁缝那女人一般的手,没好气地嚷嚷道:“是谁?谁他妈的有事没事的嚼蛆(播弄是非),咒老子死?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他换了口气,问:“是不是她,是不是老姑奶奶又在那里搬弄是非?”
老江好像终于明白过来,站在眼前的的确是个大活人。便有些歉意地‘呵呵’一声干笑,朝梁三才摆摆手,紧赶几步,领着宝贝儿子。他是想到前面的梁记杂货铺去买一块夏布,马上天气就热了,他想买块那种屎黄色的夏布,给自己的老娘做件夏天穿的衣裳。那种布,应该是麻纱织就的,一般用来缝制夏布蚊帐。也有做成夏布大褂的,上年纪的人,爱穿,不是图它挺括,而是感觉夏布不粘身,透气,凉快。在当时,至少是做些小本经营的人家,或者是像江裁缝这样的手艺人家,才能穿得起。一般农户,不说买不起,即使攒出几文热钱,也买不得穿不得,街坊上会在背后戳戳点点,说你不会过日子。
“别走!”身后梁三才大叫一声,把裁缝又吓了一个激灵。以为这个死而复活的毛头小伙子,当真要同他过不去。“过来,”梁三才语气和缓了几分,“过来给我搭把手,这蒲包太沉。没见我满头大汗的。”
两人正这么紧一步慢一步地朝着杂货铺走,大先生家的狗,冷不丁的擦着梁三才的身边跑过去。就看见萝卜头一溜烟小跑着跟在狗后,小琪姑娘屁股一扭一扭地追赶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琪哪里能够跑得过猴子萝卜头,累的脸色白里透红的,丰腴的胸脯,一掀一掀的,怎么看怎么招人怜爱。
“怎么着哇?这么张皇的乱跑。让你家的驴给踢着屁股啦?”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因为小琪也在颠着脚步跑着。怎么着,也不能说人家姑娘让驴踢着屁股。三才不敢想象,驴子踢在小琪姑娘屁股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本来这一竹竿,是想打萝卜头这只黄鼠狼的,没防备,连后面的鸡,也遭了殃。
“哼!”小琪打他身边一路碎步跑过去,对三才白了一眼。看来,她是误会了三才的意思。其实,他是打心眼里,心疼小琪,所以才吆喝着,要萝卜头别再跑了,免得累着琪姑娘。嗨!好心没得到好报。谁叫自己嘴巴像屁眼,说话如同放屁,尽出错。三才恨恨地责骂自己。
“五爷今天要回来,小琪姐我们过来看看到了没有。”萝卜头还在大喘气。
三才就觉得奇怪。五爷回来,按理说应该先回府上,见过东家之后,再来铺子里呀。还有,五爷回来,跟她小琪有什么---,坏了。梁三才脊背上又在冒冷汗。这几天不在,难道,难道他和她?他不敢往下想,因为那个‘生米做成了熟饭’几个字眼,自然而然的就涌到了嗓门眼儿上。小琪平时有些好高骛远的,总是喜欢在梁润初眼前显摆。就说上回给她买的那块衣料,起初她硬是拿秧作势的,推搪不要。梁三才佯装成生气的样子,小琪这才收下,并说好了给他做双鞋子,算是作为交换。三才乐得答应下来。可是,当江裁缝把做好的衣服送过来时,她小琪竟然跑到梁润初的房门口,挺着个小胸脯,横呀竖呀的比划着,无非是在招摇,企图引起梁润初的注意。记得当时,碰巧瘸子泽柱推门过了天井走过来,看到小琪在比划衣裳,还皱了眉头,返身又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