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对儿子“经济制裁”
多数美国大学里都有几个“随意”学分的规定，一般是三到六个学分。就是给学生尝试不同学科的机会，试试自己的兴趣。比如物理专业的学生若突发奇想，也有机会去读一门歌剧表演课，还可以计入总成绩，学费也不算浪费。
赵跃进儿子魏晓波转眼也上大学四年级。他一直喜欢哲学，在父母喋喋不休的劝说下，他还是没有立即转专业，而是用那几个“随意”学分去读了两门哲学专业基础课，读下来感觉并没自己预想的那么有趣，也就老老实实地继续读自己原本的专业了。
他也到了找实习机会的时候了，可是魏晓波有自己的打算。暑假回家，在妈妈精心为他准备餐桌边，魏晓波一边吃，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想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魏军以为儿子又想换专业，就重复自己的观点：“男人当医生，在美国是最好的职业。如果你真想回德州，大学毕业后就考德州的医学院。毕业后在休斯敦医疗中心找份工作，那可是全世界排到前几名的医疗中心，也不无愧你名牌大学的学历。”
魏晓波只管吃，没有接父亲的话茬儿。
晚饭后，魏晓波从自己房间出来，见父母都在看电视，就坐在妈妈旁边。
这可是少见的事，赵跃进有些奇怪，她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波儿，你有话要说？”
魏晓波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是有一件事，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们，考虑很久，还是说了吧。我想休学一年去当传教士。”
怕父母不同意，他赶紧又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要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还不知道基督的存在，他们需要帮助，当传教士可以拯救别人的灵魂，带领他们走进基督的殿堂。我已经和几个朋友约好了，我们先去非洲传教一年，就一年。”
魏军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他大声叫起来：“传教士？你、你？简直是太荒唐了！”
赵跃进也非常震惊，不过她倒没马上反对，想了一会才说：“你想去传福音，不知道你和你的同学有没有找到教堂资助，如果没有教堂资助，你们的费用怎么解决？想做神职人员，需要上神学院，要有硕士学位才够格正式传道。你现在大学没有毕业，想上神学院还不够格。再说，传教士的生活很清苦，恐怕连你自己都养不活。”
“如果你真心要走这条路，”魏军也缓过来了，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思索劝儿子的合适方式：“最好是带职传教，我们教会的张牧师就是牙医，他平时上班，周末到教堂传道。能养家糊口，还能侍奉神，不是很好吗？”
赵跃进夫妻俩苦口婆心地给儿子讲了很多道理。可是魏晓波一点也听不进去，而且说他已经写好了休学申请。最后还补充一句说：“你们不能算基督徒，爸爸虽然受了洗，可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信基督，妈妈信基督，可是一直都没受洗，所以你们不懂传教的重要。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几乎是生活在没有现代文明的社会里。我们去传教，就是要传播文明。”
魏军终于压抑不住自己了，几乎是吼着说：“你如果要去当传教士，去拯救别人的灵魂，那你就先拯救一下现实中你的父母吧。你妹妹将来还要上大学，我们还没有地方找学费，你就把上大学的十几万学费退给我们。当传教士之前，你应该首先学会靠自己活着。”
魏晓波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告诉父母，这是他自己的事，希望父母不要干涉。
晚上在卧室里，赵跃进靠在枕头上，她后悔地说：“不该从小带他去教堂。”
魏军连衣服也不脱，坐在床边抱怨：“你不是说省事吗，一到星期天就把他送到教堂去，现在好了，信教信到要当传教士了！”
赵跃进小声辩解说：“参加一些教堂组织的活动，和孩子们一起玩，总比呆在家里强，再说那么多孩子在教堂里长大，怎么别人的孩子没有想当传教士的？”
“怎么没有？老顾的女儿非要学阿拉伯语，毕业后就申请去耶路撒冷当志愿者。回来这么久，也不找工作，天天到教堂当志愿者，你敢说她没有受教堂的影响。”魏军没好气地说。
“那么多美国人都是基督徒，人家生下来就受洗，怎么没有都去当传教士啊？”赵跃进继续辩解地说。
魏军口气缓和了些：“有人信得潇洒，就像我。有人爱钻牛角尖，波儿就是后一种人，一点也没有遗传到我！”
赵跃进打断他：“别扯那么远，说说你儿子怎么办吧。”
魏军沉思了一会，果断地说：“我想好了，简单，让他还钱。我们已经为他花了十几万美元学费，让他还给我们，如果他还不出钱，就老老实实完成学业，然后乖乖地给我去上医学院。在美国，经济制裁总是最管用的一招。”
赵跃进很感慨：“将来明明上大学，说什么也要让她贷点款，背上几万美元的学生债，看她还敢不敢想入非非。”
“我想也是，现在才理解，为什么美国人总是要孩子自己贷点款。这些孩子，不自己挣钱，就不懂得珍惜。”魏军也深有同感。
第二天早餐桌上，魏军很严肃地对儿子说：“我昨天说让你还学费，我是认真的。你妈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她的年薪还不够你一年的学费。我们省吃俭用，连买衣服都是到那种折扣店去买，一切都是为了供你上学。”
顿了一下，他继续对儿子说：“现在你想去传福音，拯救别人的灵魂，这是你的人生选择，我们无权干涉。但是你妹妹将来还要上大学。我们已经没有财力来为你妹妹付学费了。你既然不想完成学业，从现在起，我就不再往你的卡上放钱了，另外，你还要把我们为你付的十几万美元的学费还给我们。等你还清了这笔钱，我们绝不再干涉你的人生道路。”
“还钱！十几万美元！”这些话让魏晓波脑子里“嗡”的一下，送到嘴边的筷子停住了。他绝没想到父母真要切断自己的经济来源，而且还要求还学费。昨天晚上，父亲说的话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就像没听见一样。
自从魏晓波进了大学，学费和其他花费都是父亲直接打到他的账户上，钱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从来没想过妈妈的年薪，爸爸的工作，妹妹将来还要上学这些事。
这么会这样？他觉得一片混乱。不去吧，太没有面子了，怎么对约好的朋友们交代。如果坚持要去，父亲态度是认真的，不给钱了，自己连回加州的飞机票都买不起，还谈什么非洲。他再也没有了胃口，放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本来嘛，当传教士的想法不过是头脑一时发热，几个朋友凑到一起，聊得兴起，就这么定了。他认为不需要提前和父母商量，因为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要求基本上都是满足的，还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
可是这次，就连妈妈也不站在自己一边。今天，父亲竟然要让他还钱，他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钱？那几个朋友是不是也会遭到父母的反对？
魏晓波好像突然被人从天上拉回到地面，又好像突然从一个舒服的梦境里被惊醒了，自己原来并不是富家子弟！父母供自己上学很辛苦，怎么以前没注意到？
他觉得脑子里很乱，一时想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决定。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多天，也思考了好多天。在思考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花了十几万美元的学费，就这样荒废了，好像是有些可惜。
剩下的几天假期里，他一直很沉默，很少说话。过完暑假，老老实实地回学校上课，再也不提当传教士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