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婆婆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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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一年一度母亲节。谨以此旧文和网上搜来的图片,

祝我的婆婆、妈妈、姐妹、自己和女朋友们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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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时,只要提到婆媳关系,总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自己常去的一个网站上,几乎天天都有人在讨论是否请公婆来帮忙带孩子,结论是弊多利少。看多了,就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的公婆都是非常好的人,我和婆婆的相处极为和睦,几乎没有所谓的婆媳矛盾。

我的公公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也是当时当地屈指可数的大学生。我没过门的时候,就跟他很熟。因为我的父亲和他是至交,而我婆婆和我父亲是同一个村的。父亲是个爱热闹的人,喜欢唱秦腔。年轻时候也唱过新剧,《小二黑结婚》之类。公公过年去婆婆娘家拜年时,也会参与他们的活动,帮他们画脸、编台词,只是不上台表演。那时,父亲家穷,读不起书,后来参军去西安时,正值公公毕业后留在陕师大任教,是他指导我父亲自学了从初中到大学的语文。至今父亲很感念他,非常遗憾他的早逝。他是心脏病突发,那年刚退休,也刚买了新房。公公去世后,父亲震惊之余非常沮丧,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不好。他曾感慨地对我说:“若你姑夫(按未嫁前的辈分,我该称婆婆为姑姑)还活着,肯定把你当自己闺女一样看待。我们亲家也一定走的很勤,一周总有好几天会在一起吧?”在我的印象里,公公长得结实,方脸,戴一副方边眼镜,常穿蓝色中山服,有一圈胡茬,不太修边幅,是个很开朗的人,常笑呵呵的戏谑我为“太学生”。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他逝后两年,我这个“太学生”成了他的儿媳妇。

婆婆和公公的感情很好,在我婆婆眼里,我公公是完美的。“你不知道,他是个最有情义的人。”她说最记得的日常小事,是无论她干什么回来,只要进门,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接来一个小刷子给她拍土,然后搬来一个凳子让她休息,接着就是一杯热茶。他的体贴表现在极细微的小事上。比如说俩人去串亲戚,他总说我婆婆:“你人小脚小,手也小,能有多大劲?”于是,他便拎着所有的包、袋子什么的,哪怕是空的。到了门口才给她,然后自己背着手走在前面。

关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记得曾替老公整理旧物,翻出几封家信。信是我公公的手迹,用毛笔,字很流畅,竖行,带有强烈的文人气息。对老公的称呼,什么“爱儿吾磊”,什么“磊儿爱子”,洋溢着温馨而亲密的舐犊之情。在一封信里,有他随手填的一阙词,美得让我惊讶。也再次遗憾他去得太早,没能知道自己成为他的儿媳妇,没机会讨论古今文学,向他请教作诗填词。当然,老公比我更感遗憾,常懊悔自己当初年幼,没能多陪陪父亲。他说:“爸是个纯粹的文人,除了看书,没什么特殊爱好。有时喜欢下跳棋,我又嫌无味,不肯好好陪他玩儿。现在后悔都没用了。”

几个孩子里,老公上初中就跟公公去了陕西,至到高中毕业。在公公身边五六年,公公天天做饭。老公常说,吃得最多的是排骨炖菜。那段时间,是老公最胖的阶段。我不能想像公公系着围裙绕锅台的样子——他们那个时代的男人,从来不进厨房的。尤其北方的男人,更是如此。我父亲至今还是等母亲把饭端上桌。老公在家里也从不过问家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因此,我非常能体会老公对他的深情。记得与老公恋爱的时候,有一次听广播,无意听到节目里在朗诵朱自清的《背影》,正在说话的我发现他不吱声了,一抬头,看见两行清泪静静地流下来。那是第一次见他流泪。后来的几次,多是为了他的父亲。他常感慨的一句话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因此,他对我婆婆加倍的孝顺。

我常对别人说:“我婆婆可能干着呢,人又好,是我的福气啊。”这不是谬赞。虽然我婆婆个矮脚小,又没上过学,只读过几天扫盲班,可她识大体明大理,思维敏捷,心思细密,家里戏称为“撒切尔夫人”,我和老公也常说她是诸葛亮。当初,公公去陕西读书、工作,一走就是三十年,那个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她在支撑。说起往事,她半是自豪半是苦涩,说那时候生活艰难,她结婚时的金戒指、银镯子、天蓝绸面水红绸里的嫁衣等都拿到市面上换了粮食。那些年,除了种地,她还卖过皮货、猪崽、花线、围巾、馒头等,每天起早贪黑,累得随时都会睡着。她人小力薄,把两大包货物从西安运回家简直是个考验。她说,她先把一个包拽到几十步远,放下,再回来拽另一个,如此来回反复。后来,公公买了缝纫机和锁边机,开了一片缝纫店,她才不干体力活了。可是,每天做交来的衣服裤子却要到深夜。就这样,她十八岁进门至三十年后公公调回来,她当了几十年的家,也辛苦忙碌了几十年。

婆婆是个心软善良的人,总先想着家里老的、小的,忘了自己。对别人也是如此。大集体时期她做食堂保管员,负责给每家每户分粮。她总会照顾那些年老无助的人。就是她用剩饭和锅巴,救活了两个人,一个身残,一个年老。那些人也一直记着她的好,前几天打电话回家,其中一个还托父亲问候她,说若不是她,他哪能活到现在,哪能舒舒服服地晒着冬日的阳光?生活困难的时候,公公在陕西工作,一个人的工资除了家用,还带着我老公和大伯父家的二堂兄,负责他们的上学和生活用度。婆婆独自承担着家里的摊子。当初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却没有任何怨言。那时,大姨家有八个孩子,更是一穷二白。有一次,晚饭前大姨父来家,婆婆知道他是无法可想了。便把家中所剩的粮全都给了他——不过是一小布袋——于是,家里当晚便没米下锅。诸如此类的事枚不胜举。

婆婆还是一个执着的人。她特别遗憾自己没能读书,常无奈地感叹:“学校就在村里,我爸就是想不到让我去读书,偏要给我裹脚。唉……”因此,她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那时候办扫盲班,忙完地里家里的活,晚上还赶着去上课,走在路上还想着新学的字。她说,她那时写的作文,都是贴在墙上当范文的。来美国后,平日闲来无事,我们教她计算机上看影碟和上网。刚使用鼠标的时候,简直比攥着一块生铁还重,打开文件的步骤和上网的方法说过就忘。慢慢地用多了,便娴熟起来。先是自己开关计算机,看影碟,后喜欢了上网看新闻。可是,她觉得文章里的生字太多了,又决定学认字。从图书馆借了合适的书来看,遇到不认识的,便标出来问我们,问到了便工工整整抄在本子上。她常自嘲是八十老儿学认字,像猴子搬玉米,搬一个丢一个。可是,她很认真。每天都认几个新字,做饭、干活、带孩子的时候反复念叨,第二天还要复习忘了的。一本书看完再看一遍,这一遍不是看故事,而是复习标出来的字,记住了的便擦去标记,忘了的再学。这让我非常感动,也乐于帮她认字。教学相长。许多字还是因为她问我才确认读音,甚至学会的,比如:“亓”、“乜”、“芈”、“奭”、“纛”等等。如此日积月累,硕果累累。那天,她由衷地高兴,对我说:“我觉得现在上网遇到不认识的字少了!”

有时候闲聊,她问我们:“你们说,假如我从小念了书,会不会考上大学?”我便笑着说:“岂止是大学,读个博士没一点儿问题。”她便不好意思了,说:“博士太难了,我看,上个大学可能还行。”听了她的话,老公故意逗她:“大学算什么,您肯定能留洋。那样的话,您可是咱家,不,咱地区第一个留学生了,呵呵。”婆婆听了也笑,自豪地说:“我现在不算留洋吗?不过不是留学罢了。但是,我可是咱们那里数一数二会用计算机和上网的老太太啊!”我们连连点头,这倒一点儿都不错。说真的,假如她果真从小读了书,凭那股子劲儿,上大学甚至留学都不是没有可能吧?

如今,婆婆已是七十五岁高龄,可是雄心不减,今天视频中还告诉我们,正计划着周游中国。如此看来,就算再来美国旅游,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0一一年于马里兰

树枝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西雅图登山' 的评论 : 你说得对。她算是最后一批被裹脚的人了。不过,这篇文章也已经差不多十年了,现在我婆婆八十好几了呢。我婆婆现在身体很好,祝福她。:)
树枝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东湖绿道' 的评论 : 是的呢!一定是前世就有善缘。:)
西雅图登山 发表评论于
好文感人啊。。。善良的老人家,祝福她!75岁的人应该不会被裹脚了呀,我印象中只有我奶奶(上世纪初生人)辈的人才会被裹脚。
东湖绿道 发表评论于
有好公婆是多大的福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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