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华沙(3)

日本馆逗,十二正点才开门。老板在门外抽烟,上午十一点多见我俩,给我们一个嘿嘿。我还他一个嘿嘿。人不嘿我,我不嘿人。少和陌生人搭话。

我和正老虎躺在馆子门前的躺椅上。她要专心致志地玩一会手机。现代人眼,有事没事就喜欢扫描。眼睛扫向世界,基本就是雷达;眼神看人,则非常朦胧。让人觉着“六神无主”或是色迷迷的。频繁地看大看小看小看大痴心不改,魂不守舍。在一汪秋水的眼睛也得水干眼底。我现在是我家的总老虎,真正的好男人,“想说话,想想就不说了”。

旅游好,当着家里的大老虎的面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抽根烟。现在,抽烟显得厉害,显示自己是百分百的中国人(“死都不怕“)。要说我的抽烟史,戒烟史,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跟我老婆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抽了三年的烟了。当年我中学毕业就失业。心想不能让青春胡流,不能让时间浪费,我要读书。当年好认真。“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读书学好也学坏,我就在书里学了抽烟。印度甘地自传里说:烟苦涩,但抽烟却有吞云吐雾的雄姿。我就偷我爸的烟,然后对着镜子抽,看自己吞云吐雾的雄姿。那年我才十八。

十几年前我为了活命,也为太太对自己的深情就就相信的“科学“说法,把烟戒了。戒了两三年,人还活着(当时我真不想活但不敢给人说也没有勇气跳河)。我经常光身子照镜子,看自己胸前被美国人锯开后留下的一尺长的刀疤(我是疤痕皮肤)觉得豪迈。活着就要下围棋。有一次赢棋下输,我一气之下又抽烟。心想,娘希匹,赢棋都下输了,还戒什么烟?头几年回国,跟老丈人老丈母住。国内的防盗门我不会开,老丈人教了我好几回,先一拧,再一拧,再怎么转。再怎么着。我还是不会。半夜盼天明,天明才能睡大觉。我就在厨房的凉台上抽了一根烟。早上老丈人对我语重心长,我被感动了,又把烟戒了。我是个能被感动的人。这一戒,就真戒了。

美国幽默作家马克.吐温说,“戒烟很容易,我都戒了一千多次了“。我的泰山大人六年前走了,我妈去年也死了。去年我回中国我特别难受。五年不见中国,中国人的言语更加粗鄙了。”撸起袖子拼命干“,就是不穿短袖。我又抽烟了,自己跟自己交流。

今年早春坐大船,船上有免税烟卖。面朝大海,仰望星空,清烟进入灵魂,”灵魂用来流浪“。反正我回到家就不抽烟。(说真格,因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旅游抽几根烟和活命有什么一分为二的辨证关系?丘吉尔,二战时就犯过心脏病,但他坚持抽大雪茄烟不动摇,后来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活到九十)。太太仁慈,也不管我了。当然我也不得寸进尺。不过经常想老舍所想,”戒烟和上吊“的关系。上了吊绝对就不用戒烟了,而戒了烟则还有可能上吊。想着想着都想睡觉了。

老婆玩累了手机叫我跟她聊。眯个眼睛,神态自若。我问她从哪开聊?她知道我招之能聊,聊之能古今中外南北贯通上下左右。我就跟他从我们当年看过十次以上的《南征北战》聊起。

演高营长的漂亮演员叫什么?,我问。

不知道。她答。

他叫冯喆。文化革命死在刘文彩的收租院。

哇。

他还演过什么?我又问。

不知道。她又答。

我说,他还演过《铁道游击队》里的李正;《羊城暗哨》里的我党地下战士;还跟刚死的漂亮王丹凤演过《桃花扇》,在里边演风流倜傥的候公子。

嗷。

你知道冯喆的老婆叫什么?

不知道。

我不跟你聊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说。

老婆急了,从躺椅上一家伙坐起来:你说地球一万年以前是什么?《死亡诱惑》里跟麦克.道格拉斯演对手戏的那个女演员叫什么?说英文。

我说:YOU KNOW I DON’T KNOW。

“日本馆”的老板来了:请我们进店吃饭。

人都是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能聊则聊。中国老话有很多胡说八道,但“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得很对。

“两只老虎”闷头吃。吃完回宾馆各睡各的午觉。两口子就是这样,相知太久,说话都直来直去。一个不小心就触雷。老两口都知道,这辈子就这麼着了。两个人过日子就是比单蹦强。谁也不能永远不理谁。化干戈为玉帛。最多默默无语没有泪上半个钟头,睡醒觉了让生活重来,来来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午觉睡到了五点半,老婆叫的我们坐到了华沙二战后修的老城。老城故事多;老城很好看。我第一次在华沙见到很多人。残阳如血,风景和人欢如画。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在喷泉前边的绿茵茵的草地上载歌载舞。我们是专程来听肖邦钢琴演奏会。波兰不大,给人类贡献了“三个伟大”:哥白泥,居里夫人,肖邦。

钢琴音乐会是在一家老房子音乐厅里进行,坐百十号人。演奏家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演奏家。两道欲蹙不蹙的黛眉,一双深凹且大的眼睛,眼里似一汪清澈的泉水,穿一袭拖到地的黑色长裙,演奏前给观众深深地鞠一个躬,优雅。音乐会称为437HZ(据说,那音频是最接近自然界鸟语花香的频率)钢琴音乐会。说明书上说这是最接近自然的钢琴声。在到波兰前,我在家把我的十盘肖邦CD听了八盘。我读过《西方交响乐简史》,能听出好听不好听。不过现场近距离聆听和在家听CD,感觉完全不一样。悦耳的钢琴声时而像小河流水,时而激越飞翔。琴声把我带到了童年。我的童年在中国。当时中国无音乐,到处是喇叭:“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听着听着,我的眼泪下来了。因为我想起去年驾鹤西去的母亲。小时候,妈妈没有时间教我一首歌。慈爱的妈妈得去打黑帮。红色江山出黑帮。在红色江山里养活儿女,就得党老大叫打黑帮就打黑帮。党和黑帮有没有辨证关系?

一阵热烈的掌声把我从思恋和追忆里惊醒。眼前,我在肖邦的故乡。

故乡啊故乡?我爸我妈都已经在了嘉陵江。“病树前头“是不是都是春?(待续)

iask 发表评论于
戒烟不是意志问题而是智商问题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呵呵呵,说话一套套的:)烟还是不抽好。
心之初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明月天山' 的评论 : 中国历史就是转圈史。但愿见过文革的人都能软着路,在死路上一路走好。
明月天山 发表评论于
当年毛天下时打黑帮;现在习天下是扫黑。难到时光倒流?还是异曲同工?

心之初 发表评论于
好女人,说话想都不想。
问好边边妹子。
边走边看66 发表评论于
真正的好男人,“想说话,想想就不说了”
哈哈, 太深沉了。 总不说老婆也要怪罪的,该说还是要说,就是不要总像淘淘的洪水一样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