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威海外,怀柔远人”的北京奥运 ------兼谈张艺谋、江泽民、三宝太监及隋炀帝们的关系

北京奥运落下帷幕,全世界松口气,皆大欢喜。对中国老百姓来说,草木皆兵的日子终于过去。居民得以正常出门,邮路运输得以恢复畅通,工厂企业得以重新开张。对中国军人来说,完成了自“六四”以来在北京地区最大的兵力部署,动用了包括地空导弹在内的现代武器,终于有惊无险,得以安然班师。对进城谋生的民工来说,无须再自惭形秽,在自己的祖国,因为“有朋自远方来”,需要“回避”、“肃静”,而被任意驱赶隔离。对洋人,尤其对洋人政客来说,不必再进退两难:出席北京奥运,会被国内人权组织抨击;不出席北京奥运,老婆裸照便会在网上流传,供成亿双“爱国主义”的眼睛轻薄。中国不愧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丈夫轻慢我们的奥运,便向妻子的身体报复,这接近“超限战”的思想,是十分具有创意的谋略。可惜,美中不足,法国总统偏偏是化外蛮夷,不受五千年礼教规范。所以,英特网上虽然趣味盎然,爱丽舍宫不为所动,终究没有“休妻”的消息,这多少使中国愤青们有点扫兴。后来,那位总统又冠冕堂皇地跑到北京,与我们胡总书记握手言欢,同桌共餐。 这更使“超限战”的裸体战略家们始料未及,战绩上稍有几分逊色。

这次北京奥运,使包括裸体战略家在内的人们,都十分满意,万分高兴,感到扬眉吐气。成就感的原因,是在洋人面前挣足了面子。旁的不论,光说开幕式,据说就弘扬了中国传统文化。场面恢宏,艳丽多彩,把个秦皇汉武、四大发明、博学鸿儒、阴阳五行、易经八卦、太上老君,总之五千年最古老的文明,上演得如梦如幻,如醉如痴。洋人们据说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仅仅几个小时,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一举洗雪自一八四0年鸦片战争以来一个半世纪的屈辱,此时此刻,其情其境,除非用当年老Q的戏文,“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注1),是决不能表达灵魂里的喜悦和惬意于万一的。

但讲到弘扬“传统文化”, 在今天的中国,听上去难免有点滑稽。远的如“五四”时期打倒孔家店不说,单拿共产党执政近一个甲子来讲:前三十年,有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到“文化革命”即“革”文化“命”的冲击;后三十年,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为代表的见利忘义、物欲横流的涤荡。“传统文化”,在政治经济双重夹击下,名亡实亡,被无情地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整个中国早已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不要说孔丘老聃,就是晚他们几千年,被称为“最后一代儒家”的章太炎、梁漱溟们,也都成了时代的木乃伊。现在突然要弘扬“传统文化”, 听上去不但象痴人说梦,不知所云,而且几近与死人调情。况且,这死人,我们还亲手参加过围剿和杀戮。

更为滑稽的是,这次复兴“传统文化”的主帅,千挑万选,偏偏选中了张艺谋。张艺谋何许人物?张艺谋是以丑化和践踏中国“传统文化”发家的专业户。在中国近代史上,光靠攻讦中国“传统文化”而能博取功名利禄的人物,张艺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早期电影,无一不是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地迎合西方文明对落后东方的好奇心理和审美偏见。从“红高粱”到“大红灯笼高高挂”,贯穿始终的其实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如果西方文明好奇于东方女人的小脚,张艺谋就调动一切手段,用特写、用慢镜头、用蒙太奇将中国女人的裹脚布一寸一寸地揭开。通过张氏摄影术,捕捉裹脚布上的每一处污秽,放大展示其中每一个细菌。在张艺谋近乎病态的创作中,西方文明获得了异乎寻常的满足。在与东方的对比中,他们体验到了期待中的优越感。于是,张艺谋迎来了鲜花掌声,博得了西方某些人的赏识,从此声誉鹊起。

但是,八十年代的中国,中宣部仍掌握在那些虽然政治上“左”得出奇,但不失基本民族气节的人手里。他们本能地不喜欢张艺谋。所以,张艺谋在当时的中国并不吃香,作品遭封杀,本人被边缘化。然而,时过境迁,等到丧失了任何政治原则和理想的江泽民们登上历史舞台,张艺谋就变成了可以被利用的统战对象。与此同时,功成名就年近半百的张艺谋,也感到自己的处境有点悬在半空,不上不下,不中不西。为了谋求更实惠,更脚踏实地的后半生,张艺谋决定金盆洗手,认祖归宗。就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原则的政治和一个没有任何原则的艺术,一方带着西方赏赐的荣耀,一方拥有东方无边的权势,在世纪之交的中国大地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为了履行与中国政府新签的卖身契,张艺谋一改肆意丑化中国文化的基本创作风格,开始导演了从“英雄”到“满城尽带黄金甲”等一系列电影。可惜,人的才能是有限的,某些人只适合做某些事,张艺谋就只能拍“大红灯笼高高挂”。所以,自从和中国政府签下隐形契约后,张艺谋履约不能说不卖力,但毕竟年过半百,中途改行,因此难免力不从心,处处捉襟见肘。如果说“英雄”还只是乏善可陈,到了“满城尽带黄金甲”,则沦落为地地道道的地摊上的下流作品,成为人人口中的笑柄。就这么个人物,被赋予了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总导演的责任,他除了能把一个放大十倍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搬进国家体育场,还能做什么?当然,这次可是真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了,因为这次张艺谋不受任何预算约束,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到暴殄天物的地步。但是,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堕落到金钱能够遮盖一切,请张艺谋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就难免暴露出几分请老鼠看粮仓,让婊子讲贞操的滑稽。

然而,反面角色演久了,演正面角色就难免破绽百出。所以,习惯于丑化中国传统文化的张艺谋,一出手就为奥运开幕式献上一曲“击缶而歌”。 把个代表战国时期落后文化的“击瓮叩缶,弹筝搏髀”和庄周吊亡妻的挽歌,作为北京奥运的开场白,居然能瞒天过海,逃过党国精英、衮衮诸公的审查,实在是个奇迹。要知道,现在中共中央的一百多位委员,个个混有博士以上文凭,且对奥运的苛求,是连一张九岁女孩的脸都不放过的。怎么这样一批饱学之士,就没看出“击缶”中的问题?莫非,张艺谋歪打正着,一语道破了这个时代上层社会的本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开场白不行,压轴戏怎样?压轴戏是李宁被一根粗大的钢索吊在半空,去点燃“圣火”。这根钢索,在开闭幕式上反复使用,将各色人等吊来吊去。中国传统文化,有“解民于倒悬”的说法。历来改朝换代,从宗周共和、汤武革命起,都说要“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将人“悬”于半空,和历史上任何一位要开创“和谐社会”的统治者的理想都格格不入。就算没有“倒”悬,看着李宁身负钢索在半空中奔跑,犹如目睹一位在河滩上艰难前行的拉船纤夫的背影,感到格外沉重和残忍。莫非,张艺谋又一次歪打正着,无意中反映出了这个时代下层社会的不幸:即以下岗工人和失地农民为代表的下层人群,是怎样胼手胝足地挣扎生存,为中国的“和平崛起”付出代价的?

斩头去尾,奥运开幕式中间还剩下场重头戏:郑和下西洋。郑和是谁?郑和是明朝成祖皇帝身边的三宝太监。这回张艺谋没有弄错,总算找到了国粹。太监,和中国女人的小脚一样,是最具特色的中国传统文化。但是,郑和下西洋去干什么?历史学家说不知道(注2)。郑和率领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船队,规模超过哥伦布的船队几十倍,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出海七次远达西亚东非,航程足以绕地球几圈,但既不为军事征服,也不为贸易扩张,在一没有明确军事目的,二没有实际经济利益驱动的情况下,去完成一项只有在中国文化中才能孕育出的国策:“扬威海外,怀柔远人”。怎么“扬威”?如何“怀柔”?就是装满一船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每到一处,给当地的古代洋人送一份厚礼。古代洋人拿了我们的,用了我们的,自然讲几句好话。有的还特别慷慨,允许我们立块碑:“刻石于兹,永垂万世”(注3)。于是,我们明代的先人十分满意,万分高兴,扬眉吐气地回来了。我们装出去的是一船船中国人的血汗,运回来的是一船船洋人们的“友谊”, “得得,锵令锵,手执钢鞭将你打……”,这就是“扬威海外,怀柔远人”。

这种“扬威海外,怀柔远人”的国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源远流长。最早大概可追溯到那位“普天之下,莫非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的隋炀帝。六一0年,隋炀帝为了“扬威”和“怀柔”,力邀远古的洋人们齐集首都洛阳。于正月十五日夜间,在皇城大街上为远古洋人们设百戏场,演奏百戏。据史载:百戏场方圆五千步,乐工一万八。音乐起处,声闻数十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注4)。盛会前,因“有朋自远方来”,隋炀帝命臣民整顿市容,广备珍货,连卖菜小贩都要以龙须席铺地,树枝上以帛缠饰。洋人所到之处,食宿一概免费。远古洋人玩得吃得不亦乐乎,受宠若惊之余,也不免“友邦惊诧”,问道:“隋朝也有乞丐,为何不予救济”?但除少数“敌对势力”外,大多数洋人均对主人的好客和美食赞不绝口,尤其对百戏场恭维有加,说“隋朝乃泱泱大国,我等决无如此气魄”。于是,我们隋代的先人同样十分满意,万分高兴,感到扬眉吐气,几乎要在洛阳城里唱起 “手执钢鞭将你打”。

中国“扬威海外,怀柔远人”的历史,自“郑和下西洋”往前追溯,固然颇多辉煌。但若向后展望,则形势有点不妙。因为,自郑和下西洋后几十年,一些住得太“远”,以至郑和不及“怀柔”到的“远人”,陆续从大西洋出发,以比郑和少得多的水手,小得多的船队,绕过好望角,发现新大陆,他们促进贸易扩张、工业革命,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资本主义文明。不久,他们子孙的舰队,就直逼“泱泱大国”的门户,与我们签订“城下之盟”了。从此,我们便不再有机会“扬威海外”。至于“怀柔远人”,则有所发展,变成“羁縻绥抚”。这是官话,翻译成普通白话,就是“笑脸相迎,割地赔款”。当然,这些不太光荣的变化,是专对“远人”即洋人而言。对待“近人”即国人,则依然“赫赫当年旧威风”,照样可以呼来喝去,随意驱赶隔离的。

就这样,经几代人的韬光养晦,我们迎来了二00八年北京奥运。沉寂了一百多年的“扬威海外,怀柔远人”,终于等到了发扬光大的机会。于是,我们全国总动员,“鸡鸣即起,洒扫庭院”。驱赶出千千万万的进城民工,培训起万万千千的礼仪小姐。下定决心,拿出最漂亮的面孔,让世界了解中国。为此,我们投下四百三十亿美元巨款,创下奥运史上主办国费用前所未有的记录。据对过去二十八年共八届奥运会的统计,按二00八年不变美元价格计算,北京奥运的费用,是上届奥运,也即除北京奥运外最奢侈的雅典奥运费用的三倍多,是前苏联莫斯科奥运的三十倍,是美国洛杉矶奥运的四十七倍(见附表)。如此巨大的费用,任何一个对纳税人负责的政府都不可能支出;如此与其它主办国不成比例的支出,除了“扬威海外,怀柔远人”的心理,都无法作出合理解释。北京奥运的费用纪录,不象体育竞赛的记录,不是超过对手几个百分点,而是超过对手几倍几十倍,这在奥运史上闻所未闻。所以,第二十九届奥运会的最大金牌,应该奖给北京市市长。

中国是否有如此奢侈挥霍的能力,见仁见智。说没有,是因为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二00七年对世界各国经购买力平均后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 PPP Per Capita)的统计,对奥运吝啬得如同第三世界的美国,名列第六;而对奥运一掷千金的中国,排名第九十九(注5)。说有,是因为中国有无数富可敌国的贪官。据报载,仅北美洲地区,就生活着一千名从中国出逃的贪官。其中,一位小小的广东开平的银行支行行长,就贪污了四亿多美元。既然中国国库有承受贪官的能力,那当然就有承受奥运的能力。如果把所有国内国外、在位在逃、知名不知名的贪官加起来,他们的能量,一个小小奥运,何足挂齿!他们有能力,也应该有兴趣举办奥运。因为,这个奥运,本来就是他们的。是他们创造了这个奢侈的奥运,奢侈的奥运又创造着更多的他们!因此,请不要混淆视听,请不要将姚明身边那个汶川男孩拉进奥运,请不要强奸这个劫后余生的幼小心灵,奥运不属于他。因为,他和他的同伴们,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先富起来”的幸运,他们没有资格也不需要到“鸟巢”里来沾光。他们需要的,只是用建筑“鸟巢”万分之一的钢材,来加固他们随时可能倒塌的校舍和危房。对汶川地震中无数幼小的亡灵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奢侈的愿望。奥运承办者,请不要亵渎亡灵!拜托拜托。


注释:
1) 鲁迅,《阿Q正传》,载《呐喊》集。引自亦凡书库网页。http://www.shuku.net:8080/novels/luxun/luxun.html
2) 陈学霖,载牟复礼等编《剑桥中国明代史》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29页。
3) 蔡美彪等,《中国通史》第八册,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6-89页。
4) 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三册,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9-50页。
5) 维基百科全书网页。http://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countries_by_GDP_(PPP)_per_capita


(陈翰圣,2008年9月10日)

(原载香港《动向》杂志2008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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