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进爸死于心脏病,走得很快,没受什么罪。
桂圆觉得膈应,公公死在她和齐进的结婚纪念日当天。但这话只能憋自己肚子里,跟老妈都不好说。生老病死是大事。桂圆必须放下一切,陪齐进回老家,处理公公后事。且必须风光、到位。
只是,刚到婆家,桂圆就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婆家好几个亲戚都说,老齐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孙子就走了。当着桂圆面说的。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代桂圆的理解是:一,她只是儿媳妇,住那么远,平时也没有走往,亲戚们觉得帮不上忙,不重要;二,也等于间接放话。这天大的遗憾婆婆不能讲,亲戚们能讲。侧面敲打她。因此,奔个丧,桂圆亚历山大。好像公公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是罪魁祸首,是元凶。
所幸,跟齐进回老家,桂圆倒“幸运”地错过了一件大事——志明和郝家谈妥,正式跟彤彤领证,按照约定,婚礼先不大办,郝彤的意思也是等孩子满月酒再一并热闹热闹。但既然允许志明进家门,订婚还是要的,季鹏通知大哥大嫂二姐外甥,他请客,要介绍介绍这乘龙快婿。
这场聚会,冠峰和桂圆缺席,一个奔丧,一个还在贵州“出差”。小桃全程虎着脸。桂宝也不大高兴——彤彤一出嫁,这个家,这一辈人里,就剩他一个单着。他会成重点被念经的对象。亚玲和奶奶都笑逐颜开,亚玲是强笑,奶奶是顺其自然,喜欢热闹。季鹏、念巧、志明、彤彤、彬彬,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哦不,人就是一家人。结这趟婚,志明出了大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念巧和季鹏终于了解了他的诚意,愿意统战,果断放行,连女儿带孩子一起送出,乐得成全。
饭后到家,桂宝才跟老妈叨叨,“看到了吧。”
“行啦。”
“什么美丑胖瘦,年纪大小,”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搓着,“跟钱比算个屁!”
“不是说了么,有真感情。”
“越没有越说!此地无银三百两!”桂宝激动得有点滞后,“我算看明白了,男人只要有钱,他就是长成一头猪,也有人要。”
“明白了就好好干。”亚玲顺势劝。
桂宝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你说我姐怎么就这么不开眼,放着王老五不要,非要找那什么……”咽下去,改话,“现在么好,人家喜,她丧。瞧着吧,以后麻烦事多呢,人齐家就一个儿子。”
亚玲早想替女儿想到这一点。眼下桂宝没结婚,桂圆有自己的房子,进可攻退可守,将来怀了,如果婆婆来了,实在住不惯,她可以回娘家将养。但桂宝的一席话还是戳到了亚玲的痛处。当初她也是千劝万劝,让桂圆选孙某人。人要有远见呀!如果找了孙,会不会现在也怀上了呢。保不齐的事。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跟磨芝麻似的来回转,郝亚玲又为儿子不争气的想法羞愧。自己不奋斗,老想着靠人,姐夫能干,你就鸡犬升天啦?!
“还是得靠自己!”亚玲敲打儿子。
桂宝坐正了,“妈,您给我指条路,我上班好好上,平时还兼职,可就是没法突破,”端起茶几上水杯,猛灌一口,继续说,“你说那些发财的人,到底都怎么发财的,小舅,大舅,对吧。”
亚玲没好气,“我要知道我不早发财了!”
桂宝说:“就怪您脖子硬,但凡低下来点,去找大舅要几张画,跟小舅理理财,咱好歹能松快些。”
亚玲道:“理财,本儿呢,要画,你去哪里卖,你大妈统筹管理,是要抬高你大舅的身价,到处散,还值钱么。”
桂宝不过脑子,“我还不如过继给大舅算了,将来他们百年之后,我再折回来,还姓代,带钱进家门。”
“你混蛋!”亚玲兜头打他,下手重。
一声闷响。
桂宝惊愕。亚玲心痛。没钱的妈,连儿子都不想认!亚玲转身去拉大门,开得敞亮亮地,“去吧!认去吧!”
桂宝猛然认识到错误,态度软下来,凑到亚玲身边,“哎呀妈,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妈,你怎么光听前半句不听后半句,后半句才是重点,我这不还带钱回来呢么。主要目的还是孝顺。”说罢,搂着妈妈,要亲她老脸蛋。
亚玲气又下去些,“不指望你!”
桂宝油嘴滑舌,“这说的,不指望我指望谁,指望我姐,都是嫁出去的人喽。”
过了头七,桂圆一个人回来了。齐进得守到五七过后才能离家。桂圆不行,她是校长,走一个礼拜,已经是极限,好几个分管副校长盯着她这摊,稍有不慎,就可能丢城失地,损失惨重。她不得不慎重。
见女儿两人去,一人回,亚玲着急,“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跟单位解释解释不就行了。”
桂圆道:“就是解释不了。”
亚玲出主意,“要不你这样,周五晚上去,周日回,怎么也得把这三十几天挵过去。”桂圆不以为意,认为老妈大惊小怪神经过敏。她说在婆家的时候,已经跟齐进商量好了,他让她的回来的。
亚玲道:“他同意?”
“同意。”桂圆吃了口米酒。
亚玲摇头,“嘴上同意,心里未必这么想,而且这事不是做给他一个人看,是做给全家看,男人还没撤,女人就先抬腿了,人家怎么想你?怎么说你?而且你还是个……”
桂圆不屑地,“还是个没有功劳的儿媳妇,再不好好表现,随时可能下岗。”
桂圆说得严肃。亚玲有点不好意思,委婉地,“不是妈催你,只是跟你讲客观情况。”
桂圆退一步,“我周末过去吧。”老妈说得不是没道理,在齐进老家听到的那些嚼舌根的话,她没跟亚玲说。坏话重复一遍,只会增添一遍不愉快。
奶奶叫人,亚玲连忙去看看情况。桂圆跟着,奶奶说背后皮痒。亚玲道:“不是有痒痒挠么。”奶奶道:“太硬。”亚玲不耐烦。桂圆只好上前,隔着衣服帮奶奶抓抓。舒服了。才又躺下。
母女俩回到客厅。亚玲嘀咕,“看到了吧,老了,缠人。这是婆婆,跟亲妈不一样。”
桂圆脑中叮铃一响,在齐家的时候,她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齐进爸一走,齐进妈的生活问题,摆上台面,亟待解决。其实这茬在跟齐进结婚的时候,桂圆就考量过,她当时想,怎么着也是十年以后的事。齐进爸身体不错,老两口在老家过,舒坦。结果斗转星移,局面变化太快。这就抵到眼前了。
亚玲问:“想过没有,怎么弄。”没点破。心照不宣。桂圆跟老妈对视几秒钟,才笑说:“有心理准备,书房那小床一直搁着,来了,我们也省点心,顶多我再胖几斤。”桂圆苦笑,人还没来,她想起婆婆的食谱,已然不寒而栗。
桂圆本想再问问彤彤订婚的事。细节。但害怕一说就多,她妈唠叨。亚玲见女儿欲言又止,猜到她想问彤彤,于是主动提,怎么办的,现场人什么反应,等等。
桂圆惊讶,“小舅小舅妈都挺平和(huo)?”亚玲道:“有什么不平和的,钱盖住了。现在有钱,什么都合理,二十几的找快四十的,”又纠正,“四十出头吧,”哼哼道,“也合理。”
桂圆说:“一物降一物,也许有真感情。”
又是什么“真感情”。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过是一口气。亚玲不屑,啧啧,“也是奉子成婚。我算看明白了,有钱的找有钱的,有名的找有钱的,没钱的找没钱的,结果就是,有钱的越来越有钱,没钱的越来越没钱。”
桂圆见老妈丧气重,鼓励道:“有钱有有钱的烦恼。”
亚玲道:“什么烦恼,你让我也烦恼烦恼。”桂圆不继续往下说,改问桂宝什么时候回来。亚玲说他去健身房了。又说,“你小舅那平台,我打算跟着投点钱。说利息高。”桂圆问安全么。随口问的。她倒不为老妈那五万块忧心。亚玲说跟跟着你小舅,绝对安全。
健身房,桂宝往跑步机方向走。上了机器,余光观察,他旁边是位男士,再看。不对。面熟。
是剃了平头的女士!左璐瑶!
烫染失败,左璐瑶痛斩青丝,这下不是没有少女感了,是连妇女感都不沾边。桂宝喂了一声。左璐瑶不看他,专心跑步。
“您这断发明志呢。”他问。
左璐瑶还是不理。
那就各跑各的。吭哧吭哧。
一会儿,桂宝忍不住,“咋的了,我请你吃饭。”
璐瑶停下来,下器械,“没咋。”
“还没走出情伤呐!”桂宝问。
璐瑶从朋友圈里得到志明跟郝彤订婚的消息,多少有点不痛快。她上器械,桂宝在旁边保护。他有心逗璐瑶开心,说请她电影。
“不看爱情电影。”
“恐怖的。”
“也不看。”
“悬疑的。”
“不看。”
“励志的总行吧。”
“有个纪录片在放?”
“那就看纪录片。”桂宝一咬牙。一日姐姐,终身姐姐。何况他也还没从失恋期中走出来。两个人说定周六,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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