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淮在慢慢长大
八二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带着江苏淮到走廊去。刚把他放下来,突然他自己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要摔倒。我赶快把他拉住,江苏淮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再次把他放在地上,慢慢松开手,他又开始向前倾,但马上朝前走了一步,稳了一下,接着迈出第二步。嘿嘿,江苏淮居然开始走了起来!我这才看出来,走路其实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朝前摔倒动作,只不过刚要倒下时就往前走一步,就倒不下来了。
江苏淮就这样开始了行走。因为起步晚,进步非常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一个月后,就跟一岁开始走路的孩子差不多了。不过刚开始走得很不稳,重心常向后偏,走着走着就会向后直直地倒下去,后脑勺重重地落在地上,落地的声音几乎整个楼道都听得见。我一边揉着他摔痛了的后脑勺,一边担心:他会不会摔成傻瓜?
江苏淮会走路了,他的天地顿时扩大了很多。早上在实验室,他就到处走来走去。看到卧式冰柜上红红绿绿发亮的指示灯,非常好奇,用手摸来摸去。突然,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他吓了一跳,扭头跑几步,然后再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那里。中午,托儿所里睡午觉。当我去看他时,江苏淮正扶着墙,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挪到隔壁的床里,竟然爬到别的小朋友身上。把别人吓的要命,自己还在呵呵地笑。这段时间,看到他每天的变化,心情真的很高兴。
就在江苏淮开始走路的同时,他也开始张嘴学讲话了。虽然还说不出来,但总是在努力试图讲些什么谁也听不懂的东西。春天,武大的樱花开了,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真美!我们带着江苏淮在那里玩耍。江苏淮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高兴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一天在托儿所,他突然由“啊,啊”的叫声变成了“家家,家家”的喊声,他自己也高兴得手舞足蹈。由于开始说话很晚,发展特别迅速,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变化。江苏淮和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很注意地听我们讲话,有时候还忍不住推推我们:“你们在讲什么话呀?”我不知道小孩子是怎么学习讲话的。江苏淮刚开始说起话来非常混乱,但他却非常乐意去尝试新词的应用。这样就闹出很多笑话来。
一天,我们正坐在小板凳上给江苏淮喂饭,他突然歪着脑袋看着我,很清晰地说:“爸爸,我蛮冷。”我看着满头大汗的他,几乎要笑得坐在地上。只好跟他解释:“是蛮热,不是蛮冷。”另一次,他又突然冒出一句:“爸爸,我昨年是不是很小?”呵呵,看来他正在尝试把自己听到的词进行任意的组合。
会走路并且会说几句话的江苏淮感到有了很大的自由度,每天都在“探险”。这让我们每天都把心吊在嗓子眼里。一下子没看见江苏淮,就感到大事不妙,赶快寻找。一次,我正在寻找江苏淮。隔壁的两个老太太看到我,惊恐地指了指楼梯边的窗台,轻轻地嘘了一声:“慢慢过去,不要把他们吓着了!”我朝那边一看,几乎要吓得昏了过去:三个小孩正趴在新大楼三楼的窗户往下看,肚子顶着窗户的横梁,正在那里得意的摇来晃去,随时可能从那三楼的窗户翻下去,下面则是坚硬的水泥地坪……。我迅速地悄悄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三个小家伙。那两个老太太也赶快跑了过来,牵走了自己的孙子:“天啊,我们跑不快,站在远处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他们会不小心掉下去。”大家赶快拿来几块木板,七手八脚地把窗户钉死了。这里小孩太多,也顾不得通风和美观了。将就着过吧。
于是,每次带着江苏淮出去玩时,为了避免走丢了,我总是先往他的腰上栓上一根绳子,像牵条小狗一样把他牵着。江苏淮倒也满不在乎。有时看到周围有很多小孩,他想和大家一起玩,就把绳子往他腰里一别:“去玩吧。”他就自己拿着绳子,牵着自己到处跑,直到我把他叫回来,再把绳子交还给我。
会走的孩子需要玩具了。我们给他买了一只木头鸭子,只要一拖动,两边的翅膀就会上下扇动,同时发出“嘎嘎”的叫声。江苏淮高兴地拖着鸭子在大楼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引来隔壁同龄孩子们羡慕的目光。那时候,好多家里都是给孩子买的电动玩具,甚至还有遥控玩具。但对小孩来说不但难以掌控,甚至自己无法动手,所以大多对这种玩具不感兴趣,倒是这个便宜的鸭子很能吸引他们。以前小姐姐的孩子毛毛也是这样。他家里堆满了各种昂贵的玩具,但只有我给她花五分钱买的泥巴老鼠给她留下了难以忘记的印象,以至于十几年后谈起这只老鼠来都还津津乐道。看来给小孩的玩具并不是花钱多就好啊。
嘿嘿,这就挺好玩的!
新大楼里住的都是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所以这里有好几个和江苏淮差不多大的孩子。每天下班后,走廊里热闹非凡。只听见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或者吵架打架的哭声。不过,大家相处都挺好,有什么事情也能互相照应,自己家有什么好吃的也端到隔壁左右给大家尝尝。比起现在各自封闭的小套间来,这筒子楼里的邻里关系要好多了。不过,有时候也能看出不同的家庭对小孩教育方式的差别。每当小孩子之间打架,大多数家长都是赶快把自己的孩子拉回去,教育他们不要打架,要团结友爱。但也有个别家长把门一关,偷偷教孩子怎么跟别人打架不会吃亏。其实孩子都在上托儿所和幼儿园,也未必会听他的教唆。我们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笑笑而已。
冬天到了,新大楼像个冰窟窿。我们那间屋正在夹角处,北风直接吹进来。窗户又不严,比其他家里更冷。隔壁厕所没有包起来的水管都冻裂了。晚上坐在家里看书时,都要把被子裹在腿上才行。真难熬啊!
最难办的是洗澡。那时水生所还没有建好公共澡堂,各家各户都是自己想办法。江苏淮那时还不到两岁,缺钙,体质又差,根本抵抗不了这个寒冷,每洗一次澡就感冒咳嗽一次。无奈之下,想到了空仓库旁的恒温养鱼房。一天晚上,我来回几趟,把洗澡盆,开水瓶,换洗的衣服一样样的拿那到那里,再抱着江苏淮来到养鱼房。那里室温已经被加热到二十五度左右了,门口还挂了一床厚厚的棉絮挡风。所以在里面穿着单衣服都不会觉得很冷。江苏淮高兴极了,坐在澡盆里咯咯地笑。我们也感到放心。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保卫科长听见里面有声音,进来看看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我在给孩子洗澡。他笑笑,打着哈哈就离开了,我和小樊也没有在意。谁知年底在水生所的年终总结会上,刘所长居然在报告里点名批评我把小孩带到养鱼房洗澡。那天我正在做试验,没有参加会,是李正秋告诉我的,所以也没有听见所长在总结报告里是怎么说的。我听后想了半天,不知道这是说我这样做不安全,还是说我这样做是在占公家的便宜?至今我也没有整明白。保卫科长当时可什么也没有说啊,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不应该在那里洗澡,而且后来还洗了好几次,只不过没人看见罢了。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春夏之交。托儿所里有很多蚊子。那里的阿姨几乎都有自己亲戚的孩子在里面,所以剩下几个像我们这样非亲非故的孩子都不怎么管。大多数家长在下午下班前都尽量早些把孩子领回家,只有我到下班前几分钟才慌慌张张地跑来接江苏淮。阿姨们都板着脸看着我:“别人都很早就把小孩接走了,就你来的晚!”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想早点来接啊,但没有下班我就跑出来,领导要批评的呀!”于是,每当其他孩子被接走后,江苏淮就被一个人丢在那里没有人管,被蚊子咬得满脸红疙瘩。下班前,孤零零的江苏淮把脸紧紧地贴在大门的铁纱窗上,眼巴巴地朝外面看着,盼着爸爸来接他回家。
可能江苏淮每天走得太晚引起他们的不耐烦,白天大概对江苏淮经常发脾气,江苏淮开始不愿意上托儿所了。每天早上听到上班的预备铃一响,就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爸爸,你不要走,好吗?”最后发展到只要上班铃声一响,他就放声大哭,怎么也不愿意进托儿所。我心疼极了:天知道,那里的阿姨们跟他说了些什么啊?原来好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办呀!
一个很偶然的早晨,我在水院买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樊的老同学曾黎明!我们早就知道她们两口子在水院工作,也曾经去找过他们,但没有具体地址,偌大个大学要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没想到就遇上了。
我们都很高兴。曾黎明已经在这里工作多年了,对这里一切都非常熟悉。当她听说江苏淮的情况后说:“哎呀,别人都是找个人带到三岁再上幼儿园的。这样吧,我帮你找个老婆婆好吗?”晚上,她和她爱人一起到这里来看望我们。她爱人是水院负责招生的,跟周围人关系都很好。他们告诉我,已经联系好水院的一个退休职工家属。家里有退休的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婆,还有很大但尚未结婚的儿子和女儿,所以正好在家里闲着没有什么事。他们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小区,每天早上我们把江苏淮送去,再带一些鸡蛋去给江苏淮蒸着吃。一个月给一百多元,包工钱和吃中饭。我们高兴坏了!有个熟人在附近,什么事都可以请教商量,多好啊!临走时,她们两口子热情地说:“没事,以后有事来找我们吧。”
第二天,我带着江苏淮去那家里。这是一个很和睦的家庭,对我们,对江苏淮都很和气,也照顾得很细心。第一天下午,江苏淮就在他们家玩得不想走了。江苏淮在那里过得很快活。他叫那个婆婆为“奶奶”。每天都是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家。人也慢慢长好了,病也逐渐少了。我们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个周末,我带着江苏淮去看望爸爸妈妈。临走时我跟江苏淮说:“要回家了,跟奶奶说再见!” 不料,江苏淮瞪着大眼睛看了看妈妈,摆摆手:“那个奶奶再见!”妈妈莫名其妙:“还有这个奶奶和那个奶奶吗?”我这才明白过来:江苏淮是把水院的婆婆叫奶奶,在他心里就是“这个奶奶”,那妈妈就是有别于“这个奶奶”的“那个奶奶”啦!嘿嘿,这也算是江苏淮自己创造的新词吧。妈妈听我说了后有点不高兴了,对江苏淮说:“不要叫别人奶奶,啊!”江苏淮根本不听,扭头就跑出去了。我心里有点好笑:小孩子心里自有衡量的标准,他觉得谁最亲,谁就是“这个”呀,不是吗?
江苏淮在那个家里很听话,不爱哭闹,很逗人喜欢。江苏淮的模仿能力非常强,会惟妙惟肖地学老头子用打火机抽旱烟袋的样子,也能叉着腰学老婆婆骂人的姿势。那可爱的样子经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他们家里也因此欢乐不少。不过有时候也会捅些漏子。一次,老婆婆把家里的一大串钥匙给江苏淮玩,一眨眼,钥匙就不见了。问江苏淮也问不出来,全家翻箱倒柜地寻找,甚至把床板也掀开来看,完全没有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似的。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也感到很头疼。谁知过了一天,江苏淮突然把小手伸到缝纫机的斗背后的园窟窿里,把那串钥匙给拿出来了。搞得大家哭笑不得:看来小孩和大人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啊。
江苏淮到水院的婆婆那里呆了大约半年多,直到八四年初。那段时期是自从江苏淮出生后我们感觉最轻松的一段日子。啊,好久没能这样舒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