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057 所以然

桂宝走进健身房,一眼便瞄到左璐瑶。她头发长了点。

桂宝还是像往常一样,上了她旁边的跑步机。不过这次他有求于人,揶揄的语调不见了。

璐瑶发现了桂宝,不吭,跑自己的。她的情绪有点复杂。那一吻多多少少激发了她体内的女性能量。她有感觉。可是,两个人注定不可能——他年轻,不可能,他是桂圆的亲弟弟,更不可能。几重不可能叠加在一起,她变得有点恨他。

那天在桂圆家楼下,两个人都说翻篇了。

是,翻篇了。可想回到过去,似乎没那么容易。

过去他们是义结金兰八拜之交。现在呢,情人不情人,朋友不朋友,也不能说是长辈晚辈。很尴尬。进退维谷。好多东西,打破了就是打破了。

“我带你练。”是桂宝先发声。

“不用。”她拒绝得很明确。又补充,“谢谢。”

礼貌得有。她三十好几重头开始。要做淑女。可是,越是装,代表越在意。璐瑶穿过有氧区,往力量区走。

桂宝跟着。

璐瑶感觉得到。突然站住。桂宝也站住。璐瑶再前进,桂宝还是跟着。璐瑶猛一转身。看见扭捏的桂宝。

她以为他要表白,于是暗想,好吧,来吧,反正我肯定拒绝。

快刀斩乱麻。

“你想说什么。”左璐瑶微微抬头。桂宝巍峨,她得仰视。

“其实……那个……”桂宝纠结着。

“不是说翻篇了么。”

“不是……那个……我是说……”

“我是你姐你是我弟,没有别的,那就是个梦,醒了就醒了,没有了,明白吗?”左璐瑶佩服自己的口才。

桂宝摆手,“其实我想问你,有没有……钱。”最后一个字有点口吃。实在难为情。

“什么?”璐瑶以为自己没听清。

桂宝提着眉毛,睁着眼,“钱……人民币……”他怕她不明白,“我想借点钱。”

哦,钱。忽然索然无味。危险的感觉没有了。只是借钱。

“为什么借?”她得问清楚。是老大姐的口气了。

郝亚玲从画室走出来,穆小桃迎上去,神情紧张。事关重大。冠峰的态度决定这个小家庭的走向。亚玲看了小桃一眼,没说话。快速往房门外走。

小桃会意,连忙跟上,一直出了院子,走到外头巷道。亚玲才停住脚步。

小桃站在她身后,放大音量,“老二,到底怎么样。”

亚玲终于控制不住喜悦,声调还是压着,“同意了。”

“真的?”小桃嘴角都是笑,“没说其他的?具体怎么说的?”

亚玲道:“大哥就说,要就要一个。”

“没了?”

“没了。”亚玲道。

“没听错吧。”小桃还是难以置信。几次错过生育,连带那次抱养孩子,冠峰都投得反对票,这回答应得如此爽快。感觉不真实。小桃道:“说了抱个丫头么。”亚玲说明确讲了,大哥也说丫头好。

小桃深深吐一口气,“怎么谢你。”

亚玲道:“大嫂,说什么谢,只要你高兴,大哥高兴,能把日子过得顺顺当当舒心体面,比怎么谢我都强。”说罢,亚玲要走。小桃连忙拦住,说不能走。亚玲不解。一转念,才明白如果自己走得太急,大嫂怕突然一个人面对大哥。于是两个人在巷道口小店买了几只馅饼带回去,小桃留她吃稀饭。连带馅饼店的老板也跟着受益,零钱小桃说不用找了。

姑嫂俩到家淘了绿豆,放一点米,把锅坐在煤气灶上。冠峰从画室出来,两个女人都起立,对他行注目礼。天黑了,亚玲吃完饭,赶紧朝回赶,奶奶的饭,是桂宝买的外卖。她怕婆婆不消化。得回去给她按摩。胃不和则寝不安。晚上这顿吃得不舒服,能闹一夜。

偌大的房间只剩小桃和冠峰两个人。

电视没开。他们早都戒了电视。一到晚上静得吓人。冠峰站在院子里抽雪茄。小桃收拾完碗筷,才到院子里,轻声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冠峰乐得奉陪。小区外是大公园,一年四季,一到晚上都是人。

冠峰和小桃沿着水塘走了大半圈,站在垂柳下歇脚。风微微地,柳条轻摆,一切都很祥和。

小桃笑着低语,“真没想到。”

冠峰应对,“看你很坚持。”

“我是怕你再这么下去,会崩溃。”

冠峰笑说你开心就好。

小桃恍惚。艺术家,摸不透。她轻声道:“那我们都成叛徒了。”

冠峰说:“人都会变,不是信这个主义,就是信那个主义。”

小桃叹了口气。

冠峰道:“过去你是真心不想要,现在你是真心想要,或者说,过去没有条件,我一直吃安眠药,身体确实有问题,最近二年才开始戒,结果昼夜颠倒。现在有条件,你有意愿,愿意养一个。那就养一个。”停了几秒,又说,“不出意外,我估计得走你前头,到时候有人陪着你,挺好。”

小桃鼻子一酸,哭出来,哽咽地,“说这些干吗。”她没想到他想那么远。只是,还远么。他们都多大了。往后想也正常。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冠峰道。

“那也不许提。”

“不提。”冠峰搂着她。小桃感觉一下回到刚恋爱的时候。难以置信,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人老,珠黄,却又重头开始。也好。人生这玩意儿,不能想太多,最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意义、本质之类,交给老天爷去想吧。小桃只想体验。体验爱。体验做妈妈的感觉。

念巧给彤彤拿来不少东西,大多跟胎教有关,都是“彬彬时代”下放来的。彤彤明显感觉到念巧的“好为人师”。她有资格呀,做了两次妈妈,比郝彤经验丰富,所以能指手画脚。

郝彤大着个肚子,“妈,我都快生了。还有用么。”她不想按图索骥。

“有用,知耻后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念巧态度很严肃。郝彤只好阳奉阴违,这边收下,等老妈一走,她立刻让志明把东西都堆到储藏室去。

唐念巧还有一点不适应,那就是孙志明现在开始叫她妈。这么个胖头大脸的中年人,妈前妈后的喊着,念巧觉着,仿佛在演着西游记里戏弄猪八戒那一集,志明是猪八戒,她是骊山老母,要嫁女儿。只不过,戏里是假,现实中可是真。

她真把女儿嫁给了志明。在家想想,生气。可一旦到了女儿家,这大房子,这阔气装修,这雍容气度,念巧的气儿顿时也就消了大半。实惠!

她还会跟郝彤念叨,“你说你表姐,当时怎么就走了眼。”郝彤没想到老妈说这个,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念巧道:“爱吧,爱到现在,娃儿都没有。”郝彤不吭气。她不想跟着老妈埋汰桂圆。

念巧继续道:“这就是家庭的影响,你是我跟你爸的宝贝女儿,不短这不缺那,自信,敢要,桂圆桂宝,骨子里还是自卑,给她个元宝她都不敢收。”

郝彤道:“冷暖自知。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念巧说:“我现在就委屈,知道的,会说我女儿自己喜欢,不知道的,还当我嫁女儿是为了挣钱呢。”

郝彤好笑,“行啦妈,这女儿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看待,有当无,你的主要精力,放在你儿子身上。”

一提到彬彬,念巧顿时来劲,又是说英语口语进步多少,又是说数学也优秀,还说冰球打得好,马上就要过剑桥英语……哩哩啦啦一大串,郝彤只能闭着眼听。反正,郝彤铁了一条心,自己娃儿出来后,绝不能受姥姥影响。

放洗澡水的时候,念巧突然说了句话,季鹏衣服脱到一半,愣在那儿。念巧问家里是不是来过一个女的。郝季鹏尿差点没滴下来。

季鹏下意识地,“哪个女的?”

念巧似乎不在意,“你先洗澡,出来说。”郝季鹏一下没心情了。他坐在浴缸里,像无处逃生的鸟。保持冷静。

女的。女的。

盘算来盘算去,除了胡斯楞,家里就再没来过什么女的。念巧怎么知道的?她装监控了?不应该,要是她有实锤,不会那么冷静。她闻到味道了?季鹏仔细回想,那天胡好像没擦香水。李姐?难道是李姐说的?有这可能。只是,郝季鹏不能理解的是,李姐是被念巧开除的,她应该恨念巧,而且她走的时候,他还特地多给了一个月工资。李姐为什么恩将仇报?女人心海底针,他闹不明白。

关键眼下赤身裸体坐在浴室,手机在外头,沙发边,念巧看着,他不可能去拿过来找人打掩护。郝季鹏头皮发麻,不过,这种危机,也让他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根本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那回之所以敢对胡表白,一个是借着酒劲,一个是希望从胡斯楞那借点胆量。她要是敢不顾一切,他也就不顾一切了。

“好了么?”念巧在外面喊。

季鹏慌慌张张举了一下手,嗳了一声。他只是把身体湿了一下。他连忙起身,擦干,套上睡意,步伐凌乱,往外走。唐念巧在沙发边等着他。好像猎人布好了陷阱,等着他钻。念巧抬眼,定定地看着季鹏,仿佛有万语千言似的。季鹏感觉不妙。

“李姐说那天在家碰到个女的,”念巧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就我去哈尔滨那天。”说完两手托着,等他下文。

郝季鹏心中暗骂,这个李姐!什么东西!实际上,他只是不懂李姐的心。在李姐看来,让唐念巧知道她不该知道的,扰乱家庭秩序,也是报仇。

“哪个女的?”念巧又追问一遍。

季鹏微微皱眉,作思考状。他必须在两秒之内答出个所以然。否则念巧会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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