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幼的日子
七十年代外交部人员出国常驻是不能带孩子的,又有很多外交官老家不在北京。为了解决后顾之忧,外交部的幼儿园就应运而生。外交部的幼儿园以前分西幼和东幼,是西郊幼儿园和东郊幼儿园的简称。西幼在海淀黄庄,东幼在永安里豫王坟。那会儿这里是北京郊区,所以才得到这俩名字。幼儿园基本都是整托,也就是周一到周六孩子在幼儿园,周日才回家一天。
现在好像外交部幼儿园只有东幼,西幼没有了。那会儿西幼可是比东幼条件好,不光面积要大许多,设备也新而全,有大操场和新楼。楼里有暖气,教室采光明亮,晚上还可以看电视和电影。光这点好多小学中学那会儿可能也没有这条件。老师基本都是幼教毕业的,教学质量也很好。
我有幸两岁就进了外交部的西郊幼儿园,生活了四、五年,直到七岁开始上小学,也算是老西幼人了。幼儿园的生活有好玩的,也有好多灰暗和不高兴的日子,感觉对我长大后的性格有很大影响。
老师
有一位姓顾的年轻女老师是我一直记得的,梳着两条长辫子,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她是我整个幼儿园时期最喜欢的老师。印象里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老师抱着我和我妈说再见,然后就是她走到哪儿我都跟着。可惜我升中班、大班她就不再教我了。
后面的老师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都很凶。因为是整托,小朋友等于是完全托付给老师了。有个联系本,都是老师记录小朋友有哪些不听话的表现。老师还会让不听话的小朋友坐到或站到一边去,相当于现在的time out。
不记得当时我有没有被罚站了,我一般比较听话,胆小,不敢触怒老师。有一次饭后帮老师洗碗的时候不小心踩了老师的脚,老师大声叫疼:“谁踩的?怎么不看着点儿!”我吓得完全不敢说话。
还记得每次周一早上在米市大街上幼儿园的班车,总有几个小朋友大哭大闹。有个叫林欧的小朋友哭得最响,而且经常哭一路,到幼儿园还抽抽噎噎停不下来。老师一般就让她罚站。有了她这个先例,我想哭都不敢哭了。
幼儿园的饭
幼儿园里最痛苦的吃饭记忆就是胡萝卜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不喜欢胡萝卜的味道,而幼儿园还特爱发胡萝卜当零食吃,估计那会儿这个就是又有营养又便宜的最好选择了吧?每次老师发了胡萝卜,我都想能用什么方法把胡萝卜扔掉。当然大部分时间最后还是痛苦地吃了,但也有剩下或者扔厕所里的经历。
那会儿最爱的是蛋炒饭,每个周六中午吃,吃完就放学回家喽!其实就是简单的米饭、鸡蛋、葱花,可后来没吃到过那么香的,自己也复制不出来。不知道是真的炒饭那么香,还是因为有了回家的盼望,连带着饭都比平时香了。
不记得幼儿园吃过懒龙,但包子是吃的,只是印象不深。还有点儿印象的就是吃馒头和烧豆角。馒头我不那么爱吃,豆角可是做得很香,估计是放了大料,虽然没什么肉,却有炖肉的香味。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会派值日的小朋友去食堂打饭,回来再分给大家。记得装饭装馒头的是个大盆,小朋友都坐在一张长桌子两边吃饭,每人一个搪瓷小花碗加一把那种长得像北斗星座的铝勺。有一次轮到我去帮大家打饭,打回来分的时候,我犯懒了,不想一个一个小朋友地挪那个饭盆。于是在发了前面几个小朋友的馒头之后,我使劲一推那个盆,准备让盆滑到坐得离我远的小朋友那儿再分。谁知道力度掌握得不好,我这么一推,盆正好撞到一个小朋友的嘴上,小朋友哇地就哭了,我也吓傻了。幸好小朋友没什么事,但我以后再也不敢这么调皮了。
睡觉(午觉、夜里)
幼儿园的时候还有一件非常不喜欢的事就是睡觉,不管是午觉还是晚上。午觉主要是睡不着,长长的一两个小时,只能瞪着窗帘看那些褶子的变化,想念妈妈和奶奶,想回家。不想爸爸是因为老爸在国外常驻,他长什么样我都有点儿记不清了。老师走过来检查还得赶紧装睡,被老师发现没睡觉是要挨批的。
晚上害怕是因为老师不让起来,偏偏我还越紧张越想上厕所。前面说了,幼儿园的老师大部分都很凶。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师就搬张椅子坐在教室门口,谁有动静老师一下就看到了。那会儿也没有电子产品,老师顶多打打毛衣,看书都嫌灯光暗。就记得那会儿晚上想上厕所,又不敢告诉老师。睡不着,就等着,越等越想上厕所。越想上老师越不走。等到老师离开一小会儿, 赶紧爬起来跑去上厕所,回来怎么觉得又想去了?!
大地震
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在西幼。那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老师叫起来了。好像是停电了,老师打着手电筒拉着孩子们从楼上下去。只记得沿着螺旋的楼梯走到楼外,走去操场,周围都是小朋友,熙熙攘攘的,脚下有没有晃过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住在地震棚里,感觉比住楼里的宿舍好玩儿多了。出门就是操场,有攀登架和滑梯,还可以拍球玩,不用上课。
那段时间周末回北京的家里,家里也是住地震棚。全宿舍大院的人都组织起来了,青壮年每天晚上值班巡逻,怕万一有余震或是趁乱有坏人。老爸正好那会儿回国休假,也加入了巡逻的队伍。
演出
西幼算是个重点幼儿园吧,经常有演出任务。我记得最清楚的有两次,一次是演出团体操,一次是演出一个新疆舞蹈。
演出团体操那次是在首都体育馆,靠近动物园那个。幼儿园里很多孩子都参加了,男孩女孩各一半。下腰、劈叉就不说了,有个当时觉得高难的动作是女孩站在男孩腿上,手和男孩的手拉着,再踢起一条腿来。当时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了,特别兴奋。当然最高兴的是演出的小朋友各得一块那种义利的大块巧克力。晚上演出完很晚了,幼儿园的大客车把小朋友们一直拉到各自的胡同口,下车的时候,每个小朋友会发一块这样的大巧克力。看来我是真的爱吃,到现在都还记得拿到巧克力的开心劲儿。
还有一次是在颐和园的谐趣园演出舞蹈,新疆舞。演的是一帮新疆姑娘种棉花,一朵棉桃受到了病虫害的侵扰。在姑娘们驱虫害后,精心看护下,那朵棉桃恢复了健康。我记得这么清楚一个是因为当时已经是幼儿园大班了,再一个我就是那个病棉桃,另外这次演出有好几张幼儿园给照的相片。幼儿园的时候我经常生病,难怪老师让我演这个。我当时真是羡慕那些演新疆姑娘的女孩,她们一个个穿得可漂亮了,老师还给梳了长辫子,都是个头高挑的漂亮女生。我其实也很喜欢自己的戏服,白纱的裙子外面套一个紫红色镶金边的小马甲,还有同款紫红色金边的新疆小帽。只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倒在地上装病,长裙飘飘地跳舞动脖子的机会少了点儿。那个演害虫的小朋友是这个舞蹈唯一的男生,和我住同一个院儿。当时我很佩服他,也很喜欢他,因为他是翻着跟头上场的,让我觉得他本事大得很。
演出的时候我最喜欢老师给我化妆,浓浓的油彩往脸上一抹,再描眉化眼,最后上一层口红。照照镜子,我已经认不出里面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啦。就是卸妆比较麻烦,要拿凡士林往脸上厚厚地抹一层再擦掉。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个油彩和口红的味道,还有那个味道以及穿上那些戏服带来的兴奋。后来小学的时候再上舞台,真的没怎么紧张过,估计小时候这段经历有帮助吧。
回家
从幼儿园回家是最开心的事儿。送我们回家的还是和接我们一样的大客车,最后面有一块大玻璃窗对着车后。我们一帮小朋友就坐在那儿,其实是跪着,对着玻璃窗,看风景,一边看还一边有节奏地嚷。比如看到吊车就叫“大吊车、大吊车、大…吊车”,“小汽车、小汽车、小…汽车”,重音在最后一个词的第一个字儿!哈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反正那会儿街上车少,看见什么都很兴奋。有时候周末我奶奶还会推着我和妹妹去北京站口,就为了看车呢。最喜欢的就是过洒水车,一边扫地一边洒水,和别的车都不一样。我儿子小时候喜欢看垃圾车,有异曲同工之妙,估计也是遗传。
记得有一次我回家,一下车看到有个叔叔张着手臂叫我的名字,看着怎么这么眼熟?仔细想想才记起来,这不是爸爸嘛!爸爸去国外常驻两年,如果不是因为看过照片,我真的不认识他了。这事儿被我爸妈记了一辈子,一提起来就说:你小时候连你爸都不认识。
其它好玩的和可怕的事儿
上幼儿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生病,如果快周末的时候生病就不能回家了,要住隔离室。最讨厌住隔离室,因为这就意味着这礼拜见不到妈妈和奶奶,想家之情无以缓解啊。妈妈有时候会坐很久的车来看我,带果丹皮来给我吃。那会儿多么盼望妈妈来,妈妈走的时候又哭得稀里哗啦的。
生病大部分时间要打针,要不就吃西药。羡慕吃中药的小朋友,虽然药很难吃,但吃完了老师会给一勺白糖。不是吃饭的铝勺,而是现在常用的椭圆勺子,满满一勺白糖啊!在吃不到糖的小时候,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幼儿园洗澡也有意思,跟洗碗差不多流程。几个大水泥池子一字排开,里面注满了水。小朋友从第一个池子开始,一个一个洗过去,每个池子边上有一、两个老师。先从打湿开始,上肥皂、洗、搓泥、再冲干净、擦干净、穿衣服。具体流程记不太清了,反正差不多就这样吧。那场面还是挺壮观的。
幼儿园我最喜欢的是玩积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是上午上课,下午吃了饭睡醒午觉,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这个时间里,小朋友在活动室可以自己找喜欢玩的东西玩,画画也可以。我记得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积木。这是一种方盒的积木,上面画着建筑物表面的样子,有柱子,有砖墙,也有门、窗。其实很简单的玩具。积木只有两三套,要玩儿是要等很久的。那会儿很有耐心,就排队等着。等到了还没玩儿,只要闻到积木的木头香味,听到木头撞击的丁零当啷声,心里也不怎么就那么高兴。后来怎么从来没想过当建筑师?真是浪费了当初的爱好。
幼儿园有电视,还能放电影。晚上吃过饭,有时候会组织我们看革命电影。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鸡毛信》、《小兵张嘎》和《闪闪的红星》。我很喜欢看后面这两部电影,不知道为什么害怕看《鸡毛信》,尤其害怕里面的鬼子。不过,最害怕的是看史诗《东方红》里的人皮鼓和《洪湖赤卫队》里敌人准备杀害韩英那段。只是这两部电影都不是在幼儿园看的了。你说小时候看这些电影是不是容易给小孩子带来心理阴影啊?
幼儿园也偶尔组织出去玩。有一次去了民族文化宫的六一玩具展,门口有一群娃娃手会动,一直挥舞着花束欢迎我们。记得还有会沿着轨道转圈的火车,会翻单杠的猴子等等。每一样都让我惊奇喜爱,到现在都能想起来,那会儿的孩子家里都没几样玩具的。
前面说过,幼儿园在的海淀黄庄那会儿还是郊区,一出幼儿园就有农田。小朋友们就曾经被组织去园后的菜地捡白菜帮子,忘了后来这些帮子是给我们吃了,还是还给公社的社员们了。粉碎四人帮的时候,小朋友们也在阿姨组织下游行过,一人手里拿个小旗,好像还喊口号来的。也是绕着幼儿园走,路的一边是院墙,另一边就是田野。
幼儿园的小朋友很多都和我住一个大院,外交部子弟嘛。有的后来也是我小学同学,说起来同学了十年,还是很有缘分的。
张敏岳,就是在新疆舞里演害虫那个小男孩,平常也很淘气。幼儿园的时候我也看见他被罚站好几次。可我还是喜欢跟着他,喜欢和他说话。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是北京非典型的大四合院,一条长廊连着两边好几个对称的小院子。他家住在大院中间走廊上建的一个套间,我家在中间靠西一个小院子的东屋。小学一年级进入冬天的时候,我本来还是和他挺好的,可是有一次他淘气,让我彻底对他失望了。那会儿各家各户买煤球,一般会有个放煤球的小池子。张敏岳就跑到我家的煤球池子里捡煤球扔着玩儿。我让他不要扔,他不但不听,还拿煤球打我。有一个煤球正好打到我手腕儿上,大冬天的特别疼,后来青了好几天。这以后我就懒得理他了。
张敏岳的姐姐叫张敏同,比我们大两岁。长得圆圆脸,短发,大眼睛非常灵动。当年她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漂亮小姑娘,幼儿园里也是属于领舞的,让我羡慕而崇拜。只是过了一年,他们家搬走了,后来再也没有这姐弟俩的消息了。
林欧,就是在米市大街一上班车就喜欢哭的女生,就因为爱哭而经常被老师批评。我们小朋友都觉得她又骄傲又娇气。其实现在想想,小女孩这样不是很正常嘛!只能说明她在家里是个受人疼爱的孩子。她也很聪明,幼儿园毕业就直接去了史家胡同小学,后来升到二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院里叫胡江的小朋友,比我小半岁。幼儿园里我们俩没同班过多久,经常是我大班他中班,可能只有几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我们在一个班。就记得他也是老被老师罚站。后来上小学,我们同班了六年。为了他的淘气,我没少充当老师的“狗腿子”,去给他家长告状,让他挨了好几次打。现在想起来觉得特别对不起他。成年以后,他变得很会待人接物,很温暖的一个朋友。
还有个小朋友,完全不记得他叫什么,只记得他喜欢抓别的小朋友,尤其是人家睡觉的时候。早上起来一看,有的小朋友脸上都被抓花了。好像老师说过他很多次,但改不了,后来还是让他退园了。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西幼完全没有了,据老爸说改成了外交部宿舍,想回去怀旧也回不去了。当年的小伙伴们,还有人记得这些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