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主权边界
看到今年 6月 28日刊登在BBC Future上莎莉·阿迪 (Sally Adee)的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俄罗斯为何无法复制中国的防火墙》?
2010年,俄国和叙利亚在内的几个国家向联合国一个不起眼的机构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在网络世界也同样划定主权边界。时任科技巨头思科公司(Cisco)科技政策总监的夏普(Hascall Sharp)说:“这些国家希望他们能够自定自己国家的网络边界,就像电话的国家号码一样。”
谈判了一年之后,这个要求被否决了。因为有了网络边界,国家就可以对本国公民实行严格监控,有违互联网的开放精神。互联网本是无国界的,不应该听命于任何政府。
近10年过去了,那些国家虽然在联合国无功而返,却并没有放弃为网络世界修筑高墙的想法,一直在想方设法实现这个目标。
俄国确实一直在寻找新的办法来创建网络边境墙,并在上个月通过了在技术和法律层面都能将本国网络与世隔绝的两项法案。这并不是第一次有国家试图去控制哪些信息可以或不可以进入本国,从俄国的举措中也能看出网络主权的未来走势。新美国基金会(New America Foundation)的网络安全高级分析师摩古斯(Robert Morgus)说:“俄国和中国只是比其他国家更早地认识到了大规模开放式信息环境会对人们及其决定的潜在影响,尤其在政治方面。”两国认为其国民就像发电厂一样是国家重要的基础设施,国家需要“保护”他们免受恶意信息的攻击,这里主要是指假新闻而不是网络病毒。牛津大学俄国研究学者、伦敦外交政策中心(Foreign Policy Centre)智囊团研究员皮格曼(Lincoln Pigman)表示,此举与其说是在保护其国民,不如说是在控制他们。
俄国和中国从2011、2012年开始公开讨论“互联网主权”的问题,当时俄国兴起为期两年的“冬季抗议”,与互联网有关的革命也撼动了其他威权独裁统治。俄国深信革命是受西方国家挑动,决定要阻止其国民受到煽动,即是说要在网络边境设立检查站。在全球民主化之下,这种做法很容易被视为独裁统治的垂死挣扎。
愈发严格的网络政策引发俄国各地的抗议 - 2019年3月莫斯科
但是,互联网的主权独立不是只要与世界网络隔绝开来就万事大吉的。企图隔绝互联网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单看北朝鲜就足以证明。北朝鲜只有一条网络线路与世界互联网相连,开关一关就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很少有国家会这么设计网络线路,除非俄国也想与世界经济断绝联系。如今,互联网是全球商贸的重要部分,俄国无法在不影响经济的情况下脱离世界互联网。
网络主权管理的关键在于要让某些信息自由传输,但对另一些信息则要封锁阻隔。那这些想要区别对待信息的互联网主权要如何才能实现?
将网络上惹麻烦的内容与政府容许传播的分开来区别对待,中国在这方面最为成功。其金盾工程,又称中国的防火长城,能过滤信息,屏蔽某些互联网地址、词语及IP地址等。但这个方法绝非完美,因为它是通过软件来过滤和屏蔽,所以程序员也可以设计软件来反封锁。虚拟私人网络(VPN)和一些规避审查的软件(譬如Tor)就可以绕过防火墙,不过封锁普通民众金盾已是绰绰有余了的。
但是,中国的这一套在俄罗斯并不适用。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中国主要依靠中国自己的大型网站控制信息内容,而俄国则较为依赖美国的社交媒体公司”,美国的智囊团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网络安全专家西格尔(Adam Segal)这样说。
中国的优势很大程度上在于有自己搭载的互联网实体网络。中国从一开始就对这项西方的新科技持怀疑态度,只在本国建了很少的网络端口允许国际互联网输出输入,而俄国最初则十分欢迎互联网热潮,所以现在与国际互联网交互非常频密。中国需要管控的网络边境就没俄国那么多。
既然无法照搬中国的模式,俄国因此正在研究一种混合的方式:既不单纯依靠硬件,也不只靠软件,而是打算改变网络信息的传输流程和相关协议,因为流程和协议决定了网络信息能否从源头被传输到目的地。网络协议指定了计算机处理各种信息的方式,使其可以在全世界传输和通过,就好比说Windows电脑不能启动Apple的操作系统。研究国际互联网管制并对设立相关标准提供咨询的拉赞斯基(Dominique Lazanski)说:“协议其实是将各种东西,譬如数据、算法和IP地址等等从不同层面结合起来。”
这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域名系统(DNS)标准,就像是地址簿,会告诉互联网该如何去解读IP地址,并指出哪条途径可以到达存有这个IP地址的服务器。
俄国就是想从DNS着手。四月初,俄国计划测试一种新的方法,能将全国网络与世隔绝,国民在互联网上的信息将被控制在俄国国境内,不会在世界上传播。这一计划打算建造一套俄罗斯专有的DNS服务器(目前DNS的总部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公民上网就只能访问俄国的网站,或是国外网站的俄国版本。输入Google访问到的是俄国的搜索引擎Yandex,输入Facebook则访问的是俄国的社交网站VK。但对俄国政府这个计划,网络工程界就算没有直接否定也是严重怀疑。
为了给这项计划做好准备,俄国花了数年时间立法,要求国际公司将俄国国民的数据存储在俄罗斯本土,一些公司因为拒绝遵守而被屏蔽,譬如LinkdeIn。
摩古斯说:“如果俄国真的实现了本国的DNS,就用不着过滤外国的网络信息了,俄国的网络传输根本不会传到国外。也就是说,俄国人,或是说在俄国的人,所能接触到的信息都是来自俄国境内,是由位于本国的服务器传出的。从此以后俄国境内没人能接触得到外部信息,无论是他们放在在国外的资金也好,还是想在亚马逊网上买条围巾也好,统统不行。”
大多数专家都认为,俄罗斯此举主要是在加强对本国国民的管控。这一做法可能会造成全球性的后果。
中国和俄罗斯的模式,其它国家真的能够效仿吗?中国的技术手段太过特殊,小国很难做到;而俄国的办法是否有效还有待检验。两国的方式都至少耗资了数百万上千万的经费。10多年来,中国和俄罗斯一直希望在网络协议中规定使用身份可识别的方式上网,如果你知道两国正在大规模使用人脸识别技术来定位本国公民,对此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综观世界,有些国家建立独立的网络,有些国家则像Facebook那样采用介入的办法,而Google则鱼与熊掌都想兼得,在为西方国家提供开放的互联网的同时,也为东方国家提供受到审查的搜索引擎。但无论网络主权边界由谁划定,是各国自己也好,是联盟也好,或是全球性的网络平台也好,有一点毋庸置疑:早期开发者所创造的开放式互联网已经不复存在。“互联网早就不是全球互联的了”,拉赞斯基如是说。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八日